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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六


第二天,王援朝起得很晚。现在,他不能正视那张床,总抹不去昨天看到的一幕瞬间形成的阴影。幸而自己对李彩云仅仅一种好感而已,自然没权利干涉人家的私事,更没必要为此事更多去愤怒与不平。

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后,竟然做出令人不能理解的决断,怕不起,我能躲得起。

尽管他很珍惜这份儿来之不易的“工作”,也曾感激黄经理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及与同事李彩云的一份儿投缘。没想到最后竟是如此收场。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毅然决断选择“舍生(活)而取(正)义者也”。他不敢想象自己再待下去,该对曾怀感激之恩的黄经理抱怎样的态度,该把原来对李彩云的一种好感,如何去做选择?

此时,逃脱应该是目前最好,也是唯一抉择。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就回家住!”

终于,他发现城市套路深得很。或许只有卷铺盖回村,在那块儿偏僻、闭塞、落后,却最感亲切的小乡村,才能抚平一颗被伤痛的心。

当王援朝背着那卷单薄行李回到家,父亲诧异的目光着实令援朝心痛不已。想起目前的处境,终于理解“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之悲壮。

几个月前父亲病发,怀揣一百元钱回到家,把钱递给父亲,还是几分荣归故里的自豪。此时,所剩的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之羞愧。

怪不得当年西楚霸王宁可自刎乌江,也不愿过江东。自己虽无法与英雄比拟,但一种落魄归家之悲愤,也许没有凡人与英雄之分。

他没和家里任何人提起所发生的故事,只是一个劲安慰父亲:“大,不要伤心,私人公司端的不是铁饭碗,丢了并不可惜。这次我回家来,是想一边劳动,一边自学。还是希望再通过参加考试,考进正规学校就读,才能分配正式的工作。有了正式工作,才算真正捧到了摔不烂,打不碎的铁饭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人默念着这句话。他知道儿子是给自己说宽慰话,尽量不表现出对长子的半点责怨。知子莫若父,已经凭第六感觉出儿子在外面所受的委屈,却爱莫能助。只有这样安慰孩子:“农村才是生我养我的家园,土地才是衣食父母,我们哪也不去,就守着这个家,一家人团团圆圆生活……”

“就待在家里,守着一家人不离开……”

援朝摩挲着父亲一双大手,尽量不把内心痛苦表现在脸上。其实,他知道这种“装”,根本瞒不过精明的父亲。

此处需回手补充一段。从一九八五年高考开始,国家改变了部分招生计划。其中一项是,区内外不少中等专业学校开始招收文史类“高中中专”考生,而且,第一年招生计划比例还挺大。

而这一年学文科考生相对数量较少,就自然使得文科类考生在这一年着实逮了个前所未有的“大便宜”。

资料显示,当年报考文史类“高中中专”考生,出档线292分(英语成绩不计总分),且有不少好学校,好专业,首次为文科类考生打开一扇福门。

据后来确切消息,光原绥西一中八四届文科班落榜后继续补习者中,有九名同学被新成立的“黑河市劳改干校”一杆子录取,且是“干校”领导、老师开着吉普车,亲自登门到考生家里把《录取通知书》送到考生手上。其中一名和王援朝在绥西一中文科班同班,叫王进孝的同学在去年高考落榜后没再继续补习,一直在家劳动。今年四月份招考报名开始,听说“高中中专”学校开始招收文科类考生的消息,便报了名。报名后随班补习两个多月,这次中考考了312分,终于拿到了黑河市劳改干校的《录取通知书》。

考入其他“高中中专”学校的同学,自然不在少数,许多原来学习比不上王援朝的同学,能坚持这一年补习的,大都考上了。

怪只怪,只因为王援朝被开拓公司招聘,一直忙于做好手头本职工作,没能及时捕捉到信息,天然丧失了这次天赐良机。

……等到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八六年,我们的主人公王援朝“马后炮”似的想抓住“天赐良机”,事情却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出现这样的大转弯是有原因的。因为头一年普通高中中专学校首次大量改招“文史考生”虽让大量学生逮了大便宜。却直接导致学校招回去学生质量偏差的情况存在。于是到第二年,不少学校又紧急大掉头,大大压缩招收文科类考生的比例和数量。

考生这头,头一年的“大便宜”自然吸引来过去的理科边沿生急转马头改学文科,第二年报考高中中专文科类考生人数急增。

二下一折腾。一九八六年高中中专文科类考生最后出档线,从前一年的292分,一下子猛飙升至368分。

这一年,已经开始在宝丰中学任代课教师的王援朝,本想来招“马后炮”想挤这列末班车。结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是未能如愿。

还是以360分的中考成绩,再次与国家正规学校擦肩而过,这是他第三次再落榜。

——此均为后话之后话。

王援朝一时赌气愤然卷铺盖离开开拓公司,或多或少与当年高中中专学校招考文科类考生有关。

他内心有想法,准备秋季开学重返学校,再补习一年,到明年报考一所高中中专学校,比现在这有望无望的工作更有保障。

“落魄”归家的王援朝从开拓公司辞职回家后,正赶上夏收开始。家里刚好需要劳力,便扑下身子和家里人投入繁忙的夏收劳动中。

忙乱完夏粮收获季,离秋季开学还有一个多月,王援朝内心正盘算瞅个恰当机会把自己想重回学校补习的想法和家人提出:“秋季开学,我还想重返学校,继续再补习一年,这次干脆降低标准,准备参加明年高中中专的招生考试”。

——可这个口是多么难开!时间一天一天推移,一直没找到最恰当时机,该如何向家人开这个口?

还没等最后下定决心向家里人说出内心之想法,父亲旧病却提前再度复发。

此次病发症状不比先前。症状表现出浑身水肿,肚子膨胀成一口锅,腿脚肿得连衣服也穿不进去,笈不进鞋,下不成地,大小便都在炕上。

开始几天,王援朝骑自行车去只几凹卫生院请来大夫吃过几副中药,仍不见效果。病情一天一天加重,卫生院大夫束手无策,开始推手。

大夫拉王援朝至屋外,安顿说:“你大这病已经很严重,我们无能为力了。还是建议你们最好去黑河市医学院附属医院住院治疗……”

可中秋节即将临近,好歹也得等过了节再动身。再说了,住院费用可又是一笔不小开支。

眼下,地里收成还没见着,援朝在外工作几个月,除去春季带回的一百元钱,近几个月工资扣掉预支借款,回来时带回不到百元。有指望的是留足口粮把剩余的小麦全部出售,能换回几百元钱,另外就是三弟文革给村里揽放羊群,养羊户新欠的羊工钱。

照当地习俗,羊倌儿每年春季“二月二”开始上工,到第二年“二月二”为一整年。所欠工钱一般分三次付清:第一次是在秋天收成下来,农民见了收入支付工钱的50%;到年底,再支付40%;第二年“二月二”,须付清最后的10%。也有一些赖皮户,常常是去年甚至前年的羊工钱,至今欠着。

眼下才八月十五刚过。离秋天收成结束还有一段日子,王援朝便硬着头皮上羊户门上,向大伙儿说清早收工钱的原因。

大部分家庭或多或少,提前支付了50%的工钱,有几户走得近的,或在外有工作人有现金收入的,便把全年的羊工钱一次性付清——算是一种救急。

农历八月十六下午,援朝和妹妹搀扶着浑身浮肿的父亲,搭乘同村父辈二万叔的一辆十轮东风大卡车,顺车拉到宝丰镇火车站。乘坐当天的火车来到黑河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

医附院是病满为患。先挂了个门诊号,入泌尿科做了导尿治疗,可根本不解决问题。按照当时病人病症,必须当即住院,只因为当时医院实在条件有限,没有空余病床接纳这位病人住院。

根据父亲提说,王援朝费尽周折找到在此医院当大夫的一个远房亲戚,想通过一点关系,走个“后门”能找下一张病床住进医院。最后,连这位医生的亲戚,都是没有办法安排到一张住院病床。

只在医院门诊部做过失败导尿治疗后,已经到下午下班时间。当天晚上,只好在医院附近一家私人开设的家庭旅社,将就住一晚上。

看样子,即使到明天,也肯定寻不下一个床位,住不进去医院。与其在这耗着,不如另谋途径。

晚上,父子三个睡不着,商议着该想什么法子。

最后,听从了父亲的提议:“还不如再回绥西县医院,找去年看过病的大夫给治疗……”

于是,第二天一早,租辆脚踏人力三轮车,超度着父亲到火车站,买上返程车票,直接返回绥西县火车站。

在绥西县火车站,他们没出站台,又转乘上行火车,折返回到宝丰镇。

因为在火车上,听人说宝丰镇卫生院正和滨河市二医院互助联办,市二医院著名大夫轮替到宝丰镇基层卫生院坐诊,治疗效果很好,更主要是离家近,省钱不少。途中便临时改变了行程。

等折返回到宝丰镇火车站下车后,已经傍晚时分。他们便在车站工区家属房,一同宗姑姑家暂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同宗姑姑向邻近村民家借一辆排子车,并拿出家里的一床旧被褥铺在车上,援朝和素清半搀半扶着父亲上了车,和姑姑一起推着父亲直接住进宝丰镇卫生院。

宝丰镇卫生院坐南面北。大门口街对面的大院,是一家国家大型储备粮库,粮库往东,依次是宝丰镇供销联社糖业烟酒门市部,第一百货门市部,第二土产日杂门市部,以及宝丰镇信用联社等集体性质商业与金融机构;大街南侧,几乎被镇政府办公及家属大院一统。只在靠近卫生院附近,有一家由信用联社经营的一处饮食店,算是目前整个宝丰镇餐饮中心。挨着这家餐饮店东侧,是宝丰镇邮政所大院。

整个宝丰镇就此一条繁华商业街。周围几十里乡村范围内的农民进城,或出远门,都得从这儿乘坐火车出行。所以,车辆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近几年,大街两侧忽然增加不少出售各类农副产品和修自行车的小摊小贩,以摆地摊儿的形式,随地打扫出一块儿地方,或售卖地里出产的各类农副产品,或便民服务。在靠近信用联社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起矗立起一间只有十几平米见方的铁皮小屋,一名漂亮的中年妇女招呼着前来理发的男人们。

卫生院内,共前后两栋呈东西走向的平房建筑,中间一道走廊把两栋房子联通。其中临街的一栋是科室门诊、办公室和药房;南边向阳一栋是几间住院部病房、食堂和晚上不回家的医生、护士职工集体宿舍。

援朝和素清用手推车从姑姑家把父亲搬腾至卫生院。像这样再基层不过的小卫生院,进来如此重症的病人入院,全院上下甚至一种受宠若惊的热情与忙乱。卫生院云院长立马亲自召集滨河市二医院下派专家,及本院资深大夫进行会诊,并责成后勤人员安排住院病房。要求西医、中医配合,当重点病人高规格进行医治。

卫生院现有的五间住院病房暂没住院病人。故安排其中两间病房供病人及陪护家属住,收费却按一间病房费用收取。

反正闲是闲着,这样的乡村卫生院,平时很少接待住院病人。主要是凡需住院的病人,一般不送这类医院救治。

现在一位重病人选择他们医院,是对他们的一种认可和承认。自然接待规格必须高。

云院长还格外允许病人家属可以在病房内自己做饭,让一家人深深感受到“亲不亲,故乡人;甜不甜,家乡水”的一种亲情。

医院离家较近,照顾起来方便。着成妹妹专职陪护父亲身边,因妹妹去年能独自一人陪着父亲进县城医院住院看病,有丰富的陪床经验,且妹妹做事有主见,敢担当,口一份儿,手一份儿。她陪床放心。

援朝则骑自行车,“卫生院——家里——亲戚家”几头跑,通知到直系亲属,告诉她们父亲的病情。同时,得开口继续转亲戚家借钱。

其间,母亲、二弟、三弟分别来医院看过一次,不少直系、旁系亲戚得知情况,也先后来卫生院探望。其中,七六年那次大迁移中搬迁回宝丰镇站村居住,和王存祥一块儿干过车倌儿的招财,听说老搭档在此住院,特意过来看望过一回。

对父亲病情的发展及结果,援朝心里没底。几位姑母来医院看过大哥的病情,普遍不持乐观态度。岁数稍长的大姑母把几个妹妹和侄儿叫至屋外,带有几分悲伤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看大哥腿脚肿得不成模样,恐怕是闯不过眼下这一关。不如早做准备……”

大姑母最有主见,经验也丰富。她经见过自个儿父亲临死时的情景,对二妹、三妹这样说。

“真的没治了?难道大哥就这样,年纪轻轻走……”

二姑母对大姐的话表示出不相信的怀疑。

“最好还是从坏处准备,把装老寿衣趁早准备好,以备急用。病看好了,就当为以后准备的。再说了,这样用装老衣服冲喜,说不定病还真能好?”

大姑母含泪一直坚持……

在大姑母的坚持下,王援朝去街北供销联社一百货门市部买好布匹、棉花,交给姑母为父亲准备齐备装老衣裳。

或许真存在冲喜效应。王存祥老人的病在西医郜大夫精心治疗下,并和另一名中医专家配合治疗后,病情却出现明显好转。

……到第一次强寒潮来袭,百草枯萎,树叶飘零,大白菜撺堆,大地即将封冻前,老人奇迹般病愈出院了。

在一个白霜落满大地,树叶还有一半在寒风中飘零的日子,接到通知的王援越,向邻居家借了辆毛驴车来医院,接父亲出院回家。

顺便从宝丰镇集镇上购买了几百斤撺堆大白菜拉回家,准备一家人过冬的蔬菜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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