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顺了

白炽灯温柔的光线均匀地铺在桌面上，映照出桑榆疲惫的脸。

她强打起精神，将逃亡过程中每一处惊心动魄的转折、废弃工厂内的布局与异状，以及最终孤注一掷点燃管道引发爆炸的经过，尽可能清晰、完整地向对面的记录员与周幸以复述清楚。

“……最后是碰见陆队，才算彻底摆脱追兵。”桑榆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猛地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住了干涩的痒意，却抚不平胃里的翻腾。

她指尖抵着杯壁，声音不高却清晰：“工厂里的气味很异常，酸涩中带着甜腻，不像普通化工厂。那些设备看起来像经过改装的反应釜，我直觉是制毒窝点……当时没有选择，只能点火制造混乱脱身。”

“带你到那里的人，你完全没看见？”李铭的声音先递过来，刻意放轻了，像是怕惊扰她。

他握笔的手紧了紧——之前调遍监控也没找到那个对绑匪行刑、“救”走桑榆和陈墨的神秘人物。如今连桑榆自己也说不清，整件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更沉重的是自责：若不是上次行动中他盯漏了人，桑榆也不至于陷入如此险境。

桑榆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零碎的记忆不断回闪：“当时我在车里和副驾驶上的绑匪搏斗，模糊看到有车从侧后方撞上来……之后就失去意识了。再醒来已经被扔在工厂角落，刚清醒就听见有人搜过来，只能往更深处躲。”

周幸以斜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指间一支黑色钢笔利落地转着弧光。他看似随意，目光却始终锁在桑榆脸上，不曾移开。

直到她提到“工厂气味”和“改装反应釜”，他转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指腹无声地摩挲笔杆，他掀起眼帘看向她，眼神里多了层未言明的审视。

他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嚓”地一声撕开糖纸。清冽的甜味在唇齿间漫开，他才向后靠去，扯了扯嘴角：

“行啊桑榆，够胆色——不仅把陈教授捞回来了，还顺手送了我们一个‘大礼包’。”

他指尖在桌上叩了叩，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你点的那个地方，我们马上就会掀个底朝天。是鬼是神，很快就见分晓。”

问询暂告一段落，办公室气氛稍有缓和，几名后勤同事迅速围了上来——若是原身那时候，他们见到桑榆都绕道走，此刻却个个面露真切焦急：

“桑榆！你总算平安回来了！刚才听说你出事，我们在后勤处根本坐不住！”

“有没有受伤？我刚问过护士站，需要复查随时帮你约号！”一个戴眼镜的姑娘递来一杯温牛奶，“快喝点热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

桑榆怔了怔，接过那杯牛奶。温度从指尖蔓延进心底，她勉强弯了弯嘴角：“谢谢，我真没事，就是跑得太狠，脱力了。”

她环视一圈，轻声问：“小张呢？我听说他为了拦人被打晕了……现在怎么样？”

“那小子命硬得很！”李铭走过来，语气放松不少，“轻微脑震荡，观察一晚明天就能归队。刚还拉着我问你回来没，说要跟你喝一杯压惊。”

桑榆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低头慢慢喝着牛奶，或许原主带来的麻烦，并没有那么难解决。

等众人渐渐散开，周幸以才重新走上前。“流程还要走，看一下笔录，确认无误签字。”

桑榆依言接过文件，迅速浏览后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离开纸面，她却没有立即递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唇微微抿起，像是还有什么话在嘴边犹豫。

周幸以一眼看穿她的迟疑，直接问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语气干脆利落，不带半点迂回。

桑榆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视线，声音压低了几分：“周队，绑走我和陈墨的那两个人……他们是因为知道是我告诉支队‘碧水’坏了他们生意的事，才绑架的我。”

周幸以眼神骤然一凝，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做正式笔录时桑榆对此只字未提——她是在担心，市局内部有鬼。

他面色未变，只极短促地一点头，声音沉而稳：“知道了。”随即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半秒，添了一句，“你自己最近也小心一点。”

短暂的停顿后，桑榆才又抬起头，问出另一个问题：“周队，陈银翔……已经抓回来了，是吗？”

“嗯，就关在隔壁。”

“我……”她抿了抿嘴唇，声音压抑，“能不能让我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幸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凝视着她：“你之前就查到《沉渊》那幅画——是不是那时就怀疑林薇薇的头颅藏在里面？”

桑榆没有否认，疲惫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只是直觉。那种疯子，或许更喜欢用这种方式‘展示’他的战利品。越是放在所有人眼前，他越觉得刺激，越自以为掌控一切……他觉得没人能看透，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周幸以嗤笑一声，眼里却毫无笑意：“疯子管这叫艺术，叫超越规则。剥开来其实只剩最原始的兽性——残忍，且怯懦。”

“嗯，”她低声应道，“靠践踏生命得来的‘艺术’，一文不值。”

短暂的沉默落下，那是面对极端之恶时共同的厌恶与凝重。

“见他，不符合规定，以后再说。”周幸以结束话题，挥了挥手，“赶紧回去休息，脸色差成这样，别硬撑。”

桑榆确实已到极限，不再坚持，点头起身缓缓离开。

她几乎飘着走出市局。这一次，真凶落网，或许终于能睡个整觉了吧……

办公室门外，陆峥正靠在墙边，望着桑榆远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周幸以送走桑榆，转身走向门口。陆峥警服外套搭在臂弯，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见他走来，陆峥直起身挑眉：“怎么，心疼你家能干的小姑娘了？”

周幸以没接话，递了支烟过去，自己却没拿，只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霓虹灯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这事，你怎么看？”他声线压低，褪去了先前的随意。

“今晚我本来是收到线报，说上游有个急着出手的买家会在那一带现身。”陆峥顿了顿，侧首看他，眼神锐利，“结果恰好撞上她遇险——太顺路了，我不信是巧合。”

周幸以终于转头，两人目光相撞：“你是说，有人故意引你过去？”

“布局的人对我们很熟悉，”陆峥的声音几乎融进夜色里，“知道我会因线报去那儿，也知道你们的人会在同一时间遇险。这不像巧合，更像精心安排的剧本。”

周幸以无意识地叩着窗台：“把你我都当棋子用，胆子不小。”

陆峥低笑，笑意泛冷：“更值得玩味的是，对方似乎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合作习惯。就算我看穿这是个局，也还是会跳——我总不能放着你们刑侦的人不管。”

他稍作停顿，挑眉问：“怎么，打算跟我联手查？”

“不然呢？”周幸以瞥他一眼，话里夹着熟悉的挑衅，“你们云市禁毒支队，还怕跟我们洛城刑侦合作？”

“怕？”陆峥笑着把烟收回盒里，“我是怕有些人到时候抢功，又要跟我争谁主谁次。”

“你也配？”周幸以嗤了一声，却没多少真火气，“先把你那边线人的底细捋清楚，看看到底是谁把你引到那条路上去的。”他语气沉了沉，“别你们自家后院起火，还要我们去灭。”

陆峥颔首，神色转为严肃：“已经安排人去查了。老周，这次不简单，背后肯定有人控盘。我们必须得快，绝不能等对方再出手。”

周幸以点了点头，目光又一次掠向桑榆离开的方向，眼神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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