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双面人生
王梅家所在的是一栋老城区里墙皮大块剥落的三层旧楼，警戒线已经将楼道入口封锁。
狭窄的楼道阴暗潮湿，混杂着霉味与食物腐败的酸臭，墙角堆满积着厚厚灰尘的废弃纸箱和破烂家具，几乎让人无处下脚。
警车的到来打破了这片老居民区的平静。四周的住户们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更有甚者趿着拖鞋就下了楼，聚在警戒线外指指点点。
“哎哟，这么大阵仗？连刑警队的车都来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汗衫的老大爷，一边摇着破旧的蒲扇，一边眯着眼往楼里张望。
“听说是三楼老王家的闺女，都两天没见人影了，”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压低声音，但那音量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那姑娘平时就不太出门，这下可好......”
“啧啧，我早就觉得那家不太对劲，神神秘秘的......”
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格外扎眼，其中一个染着醒目黄毛的小伙子正对着手机屏幕眉飞色舞：
“老铁们看到了吗？今天这阵仗可不一般！主播现在就在现场，听说这家闺女失踪两天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看这警车数量肯定不简单！点关注不迷路，主播带你们直击第一现场！”
他边说边试图从警戒线下方钻过去，手机镜头肆无忌惮地对着悲痛欲绝的王阿姨猛拍。
桑榆刚从车里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她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把直播关掉，手机收起来。”
黄毛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桑榆单薄的身材，不以为然地咧嘴一笑：“警官，我这是在记录现场，给广大网友传递真实信息......”
“真实信息？”桑榆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征得当事人同意了吗？知道随意传播案件细节会干扰侦查吗？还是你觉得，用一个女孩的生死未卜来赚取流量很光荣？”
她的话让周围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黄毛被她一连串质问说得面红耳赤，却仍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你、你管得着吗？我这是在行使公民的知情权！”
他故意把手机镜头转向桑榆，挑衅般地又往前凑了一步。就在这一瞬，桑榆突然出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拧，另一只手迅速扣住他的肘关节。黄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按在了警车上，手机“啪”地摔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黄毛疼得龇牙咧嘴，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手如此利落。
“妨碍公务，依法处理。”桑榆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他眼前一晃，“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删除直播内容，离开现场；二是跟我回局里接受进一步调查。”
黄毛顿时怂了，连声求饶：“我删、我这就删！”
这一切都被站在楼道阴影里的周幸以尽收眼底。他微微挑眉，看着桑榆干脆利落地制服了黄毛，又从容地劝离了其他围观群众。阳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透着专业与果断。
“周队，技术队已经准备就绪。”年轻民警小声汇报。
周幸以收回目光，最后瞥了一眼那个灰溜溜捡起手机的黄毛。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隔壁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下，这户人家竟然毫无动静，这不符合常理。
“林佳，”他招手叫来准备戴鞋套的组员，“你去查查这户的住户信息。其他人开始勘查。”
当王阿姨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一股食物腐败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将阳光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只有客厅茶几上一盏瓦数极低的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餐桌上，前天早上王阿姨做好的那盘炒青菜和一碗红烧肉原封未动，已然变质馊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小梅的房间在那边。”王阿姨指着主卧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周幸以没有急于进入卧室，他抬手示意技术队的同事先对客厅进行初步勘查，自己则站在主卧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房间。
上次来访仓促，加之光线不佳，并未仔细打量。
此刻看来，王梅的房间异常整洁，甚至整洁得有些过分。
书桌上，几支素描画笔随意散放着，旁边是一张未完成的画作——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无尽的黑暗里，手中捧着一朵已然枯萎的花，画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床铺平整，衣柜门紧闭。床头柜上，一部手机正连接着充电线——正是王阿姨口中那个“打不通的电话”，屏幕亮着，显示着数十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手机没带，随身物品也没少，不像主动出走的样子。”旁边的李铭低声嘀咕了一句。
桑榆的注意力却被别处吸引。她的目光落在衣柜侧旁的墙壁上——那里的墙纸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些，边缘处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缝隙，像是曾被揭开后又重新粘贴过。她走上前，屈起手指，用指关节轻轻叩击墙面。
“叩、叩。”声音不是实心墙体的沉闷回响，而是带着一种空洞的“砰砰”声。
“周队，”桑榆立刻抬头，看向周幸以，“这面墙后面是空的。”
周幸以眼神一凛，立刻挥手让技术队员上前。
专业人员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沿着缝隙撬开墙纸，一面被巧妙隐藏的暗门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门把手上沾染着些许新鲜的灰尘痕迹，显然最近曾被开启过。
技术队员戴上手套，轻轻拉开暗门，一股阴冷的风从门后窜出。里面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漆黑一片，通向未知的深处。
“这通道通向哪里？”周幸以转向王阿姨，声音低沉。
王阿姨目瞪口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啊！这房子是我十年前买的二手房，从来不知道这里有扇门！我真的不知道！”
周幸以未再追问，自己带着李铭和刘海，打开强光手电，侧身步入黑暗之中。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周幸以谨慎地推开，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是一间与王梅家风格截然相反的卧室。
墙壁贴着娇嫩的粉色蔷薇花纹壁纸，豪华的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国际名牌化妆品，开放式衣柜里悬挂着各式各样价格不菲的时髦裙装，地上随意散落着几双精致的高跟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甜腻的香水味。
而此时林佳正在走访周边邻居，她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您问隔壁那姑娘啊？”开门的大妈一听是警察问话，立刻来了精神，压低了声音，“她搬来没多久，就住在老王他们家隔壁。啧啧，那妆化得哟，跟唱戏似的，白天从来不见人，就晚上出去。”
旁边一个嗑瓜子的大婶也凑过来：“可不是嘛！穿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深更半夜才回来。要我说啊，正经姑娘谁这么打扮？”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摇着头补充：“我晨练时候撞见过几次，那脸上抹得白的哟，跟糊了层面粉一样。问她做什么工作的，从来不肯说。我看啊，八成是......”大爷的话没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佳仔细记录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敏锐地捕捉着其中有价值的信息：“她平时和什么人来往吗？”
“没见过有什么朋友，”大妈回忆着，“就偶尔有个男的来找她，穿着西装，看着挺体面的，但总是晚上来，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反正待不了多久就走。”
“对了，”嗑瓜子的大婶突然想起什么，“前两天我还看见她拎着个包出门，当时还纳闷呢，这是要出远门？”
林佳心中一动，迅速记下了这个细节。
正当林佳准备去跟周幸以汇报时，她却目瞪口呆看到他们从那栋门紧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结结巴巴说了句：“老大，隔壁屋的……咱搜查令没开啊！”
周幸以没好气回了句：“从王梅卧室穿过来的，别废话，问怎么样了？”
林佳这才正色回道：“问过邻居了，隔壁住的是个年轻女人，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是打扮得非常靓丽，但性格孤僻，从不与人交谈，说偶尔有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来找过她，但时间待得不久。”
“还有，两天前，有人看到她拎着个包出门了，然后没再回来。”
两天前？
那不恰好是王梅失踪的时间点？
周幸以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间屋子的布局与王梅家正好呈镜像对称，究竟是谁，在何时，打通了这堵墙，将两个独立的空间连接了起来？
桑榆也跟着走进房间，她的视线掠过梳妆台，突然定格在一张镶着银边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人留着厚重的齐刘海，化着夸张的浓妆，嘴角上扬，勾出一抹诡异而熟悉的笑容。
桑榆拿起照片，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老大，你看这个！”李铭的声音带着震惊，他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一叠照片。
全是些年纪不大的女孩，有的是证件照，有的是生活照，每张照片背面都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名字和年龄。桑榆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心脏猛地一缩——照片上笑容羞涩的女孩，正是死者田小雨！
“技术队！重点取证！”周幸以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紧抿的唇线和骤然锐利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刘海这时抱着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周队，隔壁住户的登记信息是假的，查不到真实身份，但在书桌暗格里找到了这个，硬盘被格式化了，正在尝试恢复数据。”
他将电脑放在桌上，连接设备，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片刻后，屏幕亮起，恢复的数据中，一个名为“清单”的文件夹赫然在目。
点开之后，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里面是一份冰冷、详尽得令人发指的记录，罗列了近五年来每一个被“处理”掉的女孩的信息：姓名、年龄、血型、身体状况评估，甚至还包括“耗材使用情况”和“最终处理方式”。
“2020年3月，李晓婷，12岁，A型血，器官可用，摘出后送康诺医疗中心，尸体送永光电机厂销毁。”
“2021年7月，张诺伊，10岁，O型血，RH阴性（熊猫血），抽干后送康诺医疗中心，尸体送永光电机厂销毁。”
“2023年9月，田小雨，11岁，黄金血，被看中后享用三次，抽干血，另处理。”
一行行毫无感情的文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刺得人眼睛生疼，心底发寒。桑榆看着屏幕，忍不住低声喃喃：“他们把活生生的人……当成了可以随意拆解、丢弃的材料……”
周幸以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他开口时，语气却异常冷静，像是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把所有数据完整拷贝，列为最高机密证据，刘海，立刻深挖永光电机厂的所有股东背景，以及康诺医疗中心近五年所有的器官移植记录和特殊血液采购清单。”
他顿了顿，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副局长张学民的电话，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张局，王梅家发现重大线索，查获直接证据，指向一个长期残害女童的犯罪网络，康诺医疗中心和永光电机厂涉嫌疑似重大。现在，不需要我们再费口舌去说服钱专家了——如果面对这样的铁证，还有人敢阻挠调查康诺，那我建议，可以直接请纪检的同志介入，查查这位钱专家，和康诺背后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挂断电话，周幸以的目光转向桑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你之前的推断是对的，那个账本和这份清单完全对得上，现在的关键，是必须找到王梅，她要么是知情人，要么……就是这份清单的直接参与者或执行者之一。”
桑榆刚想点头，王阿姨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张彩色照片，急切地递给周幸以：“周警官，这是小梅去年拍的照片，你们拿去登寻人启事吧！用这个最清楚！”
桑榆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猛地僵住——照片上的王梅梳着乖巧的齐刘海，虽然素面朝天，但那双眉眼间的轮廓与骨相，与梳妆台上那张浓妆艳抹的照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来……隔壁住的就是王梅本人。”桑榆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和寒意，“她一直过着双面人生，一面是母亲眼中需要被呵护的、脆弱的女儿；另一面，却是参与残害这些无辜女孩的……帮凶。”
原本还在急切催促警察找人的王阿姨，听到这句话，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似乎也联想到了女儿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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