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来得真迟
当指针不偏不倚划过晚上七点整，周幸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桌面上散乱的文件。
这个动作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反常——毕竟在康诺案舆论发酵、线索千头万绪的节骨眼上，重案一组组长的准时下班，本身就透着一股耐人寻味的信号。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悠哉悠哉地向办公室外晃去。这一路穿过市局大厅，好多同事都瞧见了这反常的一幕。
“周队，今儿个咋这么早啊？”物业服务室的王主任满脸狐疑地问，那眼神，就跟瞅见卷王居然不卷了，老震惊了。
周幸以随手把外套甩到肩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再不回去躺会儿，我怕明天审讯时先趴桌上打呼噜。”
“周队，案子这就……有眉目了？”恰巧路过的宣传科小李小心翼翼地问道，手里还攥着待发的通稿。
“眉目？”周幸以轻笑一声，脚步不停，“我现在看谁都像有眉目，看食堂王师傅颠勺都觉得他在打暗号，得先让脑子歇歇，不然真魔怔了。”
每一个好奇或担忧的询问，都被他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加班过度的刑警终于决定放过自己，这让他的反常举止更添一层迷雾。
赵刚和雷晋站在重案组办公室门口，目送着周幸以的背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三个组长平日里确实没少明争暗斗——赵刚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办案风格大刀阔斧；雷晋次之，处事圆滑，擅长迂回战术；周幸以最年轻，却凭着过人的洞察力和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总压他们一头。
但真遇到关乎全局的大事，他们比谁都清楚枪口一致对外的道理。
“周老弟，”赵刚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试探，“这就走了？后面这一大堆线索还没理清楚，康诺的案子舆论关注度又高，张局那边今天都问了三回了......”
“赵队急什么？”周幸以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动作流畅地将外套搭在臂弯，“案子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该做的布控已经安排了，该盯的线索也有人盯着，再说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调侃，“我要是再不走，隔壁经侦支队又要说咱们重案组搞内卷，逼得他们也不好意思准时下班。”
赵刚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你...你这是真要走？”
“千真万确的下班。”周幸以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轻松，“再不走去食堂，老王师傅做的红烧肉该卖完了。剩下的菜叶子可对不起我熬的这一整天。赵队您要是想继续加班深入探讨，请便，不过那台新到的按摩椅可得留给二组的兄弟们先体验——谁熬的夜，谁享受嘛。”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原本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雷晋也忍不住失笑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周队，这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思惦记食堂的红烧肉？我这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不然呢？”周幸以一挑眉，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语气轻松地反问，“咱们三个带头人都杵在这儿不吃饭不睡觉，愁眉苦脸，案子就能‘砰’一下自己破了？放心，该来的总会来，该浮出水面的，一块石头都少不了。”
说完，他潇洒地挥了挥手，径直走出了市局大门，步伐稳健，没有一丝犹豫。
留下赵刚和雷晋在原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困惑和一丝无奈。
“这小子...”赵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嘀咕了一句，“每次都来这套，神神秘秘的。”
终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对着二组区域粗声粗气地喊道，“都听见了？头儿都下班了！还愣着干什么？都先去食堂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别让人背后说咱们二组比不上一组拼命！”
雷晋也笑着对三组的伙计们招呼道：“走吧走吧，周队这是给咱们上课呢，论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咱们确实还得再修炼修炼。”
待众人都稀稀拉拉地离开后，一个新来的小警员才忐忑地凑到林佳身边，小声问：“佳姐，周队这到底是...？我心里怎么这么没底呢？”
林佳正低头整理着档案，头也不抬地笑了笑：“把心放回肚子里，跟着老大这么久，你见他什么时候打过没准备的仗？他让等，那就安心等着，好戏，肯定在后头。”
……
当晚十点零三分，市局拘留区域。
所有监控屏幕像是被同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画面先是齐齐闪烁跳动，泛起密集的雪花点，随后“啪”一声，同时陷入彻底的黑屏，只剩下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借着这片人为制造的视觉盲区，悄无声息地潜入走廊尽头那间单独关押贺知章的拘留室，门锁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
原本靠在硬板床上闭目养神的贺知章甚至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仿佛早已料到这个拜访。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里面没有惊慌，只有老狐狸般的精明和审视。
“你想出去吗？”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经过刻意扭曲，完全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贺知章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手铐的位置，让金属不至于硌得太疼。这个老江湖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刻，也不忘让自己舒服一点。
“这话说的，”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却又隐隐透着了然，“谁不想出去呢？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那双精明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来者，“得看代价是什么。”
“不用管我是谁，条件很简单。”黑影站在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语气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情感，“认下二十年前的旧案，把所有责任，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地，全推到吴永志身上，就说是他主导，你最多算个从犯。”
贺知章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极好，只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吴永志？可当年的事...明明...”他欲言又止。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也不需要回忆细节。”黑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只要照我说的做，你很快就能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否则...”他刻意停顿，留下充满威胁的沉默，“你就准备把牢底坐穿，甚至...吃颗花生米吧。”
贺知章低下头，似乎在认真思考。
但若有足够的光线，就能看见他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冷笑。
这个老狐狸太清楚游戏的规则——当有人迫不及待地要你认罪时，往往意味着他们比你更害怕真相大白。
“听起来...”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妥协的表情，“我好像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聪明人从来都知道该怎么选。”黑影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得意。
“好吧...”贺知章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我考虑考虑。”
话音未落，黑影不再停留，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拘留室，轻巧地带上了门。
拘留室重新恢复寂静，贺知章脸上的妥协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冷静。他缓缓靠回硬板床，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本该早已下班的周幸以，慢悠悠地从走廊另一端的消防通道门后走了出来。
他嘴里含着一颗清凉的薄荷糖，脸颊微微鼓起一块，看着走廊尽头那片依旧黑屏的监控显示器，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嘲讽的了然笑意。
“动作真够慢的，”他低声自语，带着点熬夜的抱怨，“磨磨蹭蹭到现在才来，害我又要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不过，”他轻轻笑了一声，“老狐狸倒是演得挺像那么回事。”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一个号码，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点夜宵：“喂，技术科吗？我周幸以，拘留室这边所有监控突然集体罢工了，黑屏了，麻烦你们赶紧派人过来检修一下，对了，”他语气不变，自然地补充道，“顺便把刚才监控故障期间，3号拘留室里的访客录音调出来，我要仔细听听，这位不请自来的神秘客人，到底...给我点了什么菜。”
电话那头传来刘海带着笑意的回应，似乎早已习惯：“明白，周队，设备随时待命，就知道您准等着这份‘外卖’呢，马上给您送过来。”
周幸以挂断电话，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灯火。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逐渐扩大，他轻轻用舌尖顶了顶口腔里的薄荷糖。
紧张忙碌的一天，在翻阅卷宗、交叉审讯、梳理线索中悄然过去，而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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