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局中局
李伟的供述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狠狠敲开了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三组积压多日的凝重。
审讯室的白炽灯下，他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声音里带着迟来的、廉价的恐惧，将那个以爱为名的犯罪链条一点点剖开，细节残酷得令人齿冷。
“我们专挑杨芳芳那样的女生——家在小地方，每月生活费就七八百左右，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却总往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坐，笔记本上记满了考研真题，屏保是和室友去网红店的合照。”
李伟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被他们盯上的“猎物”，“她们太想证明自己了，想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想被人当成‘优秀的人’看待，所以一点甜就够了。”
他伪装的身份是“毕业三年的金融学长”，朋友圈里是西装革履的酒会照片、标注着“今日收益”的股票截图，还有刻意拍的母校樱花道——背景里的教学楼模糊又熟悉，刚好戳中女生对“前辈”的信任。
第一次搭话是在图书馆，他“碰巧”借走杨芳芳手边那本冷门的专业书，三天后归还时，扉页夹着一张手写便签，字迹工整：“你标注的这段话，我当年也反复琢磨过，很有见地。”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杨芳芳常去的食堂窗口，替她多打一份糖醋排骨；她熬夜赶作业时，他会发来带着温度的热奶茶外卖提醒；甚至在她吐槽专业课难时，轻描淡写地说“我认识这门课的教授，下次可以帮你问问重点”。
没有花哨的追求，全是精准踩在“被认可”需求上的温柔——杨芳芳从未被人如此放在心上，两周后，当李伟在操场旁的香樟树下牵起她的手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完全没察觉这是PUA的“吸引陷阱”。
“莲花影院的情侣厅是我选好的点，沙发座位挡得住摄像头，隔音也好。”李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猥琐，“我提前在靠垫缝隙里藏了微型摄像头，角度刚好能拍全，第一次带她去，我买了她喜欢的草莓味爆米花，全程抱着她看爱情片，她哭的时候我还帮她擦眼泪——她根本想不到，我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录着一切。”
关系确立后的第三周，李伟开始收网。
他不再秒回消息，杨芳芳发来的日常分享，常常隔四五个小时才得到一句“刚忙完，有点累”；约会时会突然皱眉看手机，说“客户又催方案了”；甚至在杨芳芳穿了新裙子时，淡淡地补一句“你骨架有点宽，这种版型不太显气质”。
起初杨芳芳以为是工作忙，直到有一次她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李伟才露出“无奈”的表情，开始了“价值贬低”的核心步骤：“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更优秀一点，比如多看看财经新闻，别总追那些没营养的剧——毕竟我们以后要一起在大城市生活，得同步才行。”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杨芳芳心里。
她开始主动减少娱乐时间，逼着自己看陌生的财经报道，甚至为了“跟上节奏”，省下饭钱买了李伟推荐的“专业书籍”。
就在她为“变得更好”而焦虑时，李伟“偶然”在她面前打翻了水杯，浸湿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账户亏损50万”的短信。
他当时的反应演得极好——脸色煞白，手都在抖，反复念叨“这是我准备买房的钱，怎么会这样”，把杨芳芳吓得手足无措。
“然后就是帮她入坑。”李伟的喉结动了动，“我先假装自己去借高利贷，让她看到我手臂上被打的淤青。她心疼得哭，说要帮我，我就犹豫很久，才把那个网贷链接发给她，说这是我朋友的平台，利息低，暂时周转一下就好。”
那链接是“伯爵”搭建的，杨芳芳借的3万块，一秒钟就转到了李伟控制的“皮包公司账户”，而她看到的“借款成功”页面，不过是精心设计的假象。
第一个3万很快被“亏空”，李伟又用同样的理由让她借了5万。
直到催款短信铺天盖地发来，杨芳芳才发现不对劲——可这时，李伟已经变了脸。
他把偷拍的视频甩在她面前，语气冰冷：“你现在要么继续借，把之前的窟窿填上，要么我就把这些视频发给你爸妈、你室友，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杨芳芳的崩溃成了团伙的“收尾信号”。
她开始失眠、逃课，甚至在电话里跟妈妈说“不想活了”，但是却不敢把这一切向父母坦白，只是自己偷偷查过“报警流程”。
李伟察觉到危险，立刻联系了团伙里的女性成员“玲姐”——一个擅长扮演“知心姐姐”的女人。
玲姐以“李伟的表姐”身份出现，每天陪着杨芳芳哭，听她吐槽，最后“贴心”地递上一杯“助眠奶茶”：“喝了睡一觉，明天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那杯奶茶里加了过量镇静剂。
等杨芳芳昏睡后，团伙成员带着提前准备好的木炭、打火机和打印遗书，在她租住的单间里布置了“自杀现场”。
遗书是模仿杨芳芳的语气写的，满纸“对不起爸妈”“欠了太多钱还不上”，最后趁她意识模糊时，抓着她的手按了手印。
离开前，他们仔细擦掉了所有指纹，带走了水杯、奶茶杯，甚至连杨芳芳手机里和“玲姐”的聊天记录，都用远程控制软件删得一干二净。
“我们手里有二十多个女生的视频，一部分在暗网卖，一个月能赚好几万……”李伟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审讯记录员的键盘声淹没。
这份供述像一块巨石，砸进刑侦支队的指挥中心。
初步梳理出的受害者名单上，除了杨芳芳，还有七个名字——都是20岁左右的女大学生，来自不同的学校，却有着几乎相同的遭遇：被“精英学长”吸引，陷入网贷陷阱，最后在威胁与恐惧中沉默。
针对核心头目“伯爵”的跨国追查，以及后续的受害者取证、证据固定工作千头万绪，重案三组全员连轴转，空气中弥漫着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与亢奋。
结案报告尚未撰写，庆功宴更是遥遥无期。
清晨的阳光透过指挥中心厚重的窗帘缝隙，切割开室内浑浊的空气。
雷晋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精神矍铄地站在白板前，上面原本属于“网络诈骗自杀案”的区域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新线索覆盖，旁边则开辟出了关于“伯爵”的独立追踪板块。
他召集了几名核心骨干开小结会，同时请了桑榆以及陪同保护的周幸以参加。
“李伟团伙的犯罪事实基本清晰，后续的司法程序按部就班进行即可。”雷晋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伯爵’。”
他用力点了点白板上那个代号，“这家伙反侦察能力极强，所有联系均通过暗网通道，资金流转路径复杂，服务器跳板遍布全球，是个硬骨头。”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周幸以和桑榆身上，那份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却莫名让人感觉比不笑时更难以捉摸。
“不过，‘伯爵’这条线，我会亲自盯着，协调网安和国际刑警的资源，集中力量攻坚。”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手边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个略显陈旧的档案袋，“倒是另一件事，需要辛苦幸以你和桑顾问跑一趟。”
他将档案袋推到桌子中央：“这是当初南城分局移交过来的，‘雏菊案’的所有原始材料和他们的初步调查报告，我昨晚复盘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衔接得有点‘太顺了’。”
周幸以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档案袋，桑榆也抬起头，看向雷晋，等待他的下文。
雷晋的手指在档案袋上轻轻敲击着，语气依旧平和：“你们也知道，案子最初是南城分局接手的，定性为自杀，后来因为家属闹大、舆论压力，才转到我们市局。”
“按说，分局那边前期的基础工作应该做得比较扎实，但有些关键节点的记录，比如最初到达现场的民警描述、最早接触杨芳芳电子设备的技侦人员的操作日志，似乎……有点过于简略，或者说，过于‘规范’了，规范得挑不出毛病，但也看不到更深层的东西。”
他笑了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南城分局的局长吴江，是我的老朋友了，这人……能力是有的，就是心思活络，有时候喜欢搞点所谓‘大局为重’。我把这事拎出来，倒不是说他吴江一定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既然案子在我们手里破了，而且破出了这么个惊天大案，那前期调查的每一个环节，我们都应该心里有数，确保万无一失，免得将来被人挑刺，或者留下什么隐患，所以……”
他看向周幸以，语气带着几分托付的意味，“这边‘伯爵’的线索我继续追，南城分局那边，就要麻烦你们两位跑一趟，以复盘、补充材料的名义，把当时移交过来的这些线索，再重新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忽略的细节，或者……当时南城那边是否真的尽了全力。”
周幸以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个档案袋，掂了掂，分量不轻。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雷晋，声音平淡无波：“明白了，吴局那边，我去打交道。”
雷晋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散去。
前往南城分局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周幸以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
桑榆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却回荡着刚才雷晋那番话。
【哼，笑面虎就是笑面虎。】桑影冷峭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说什么‘心里有数’、‘避免隐患’，冠冕堂皇！他分明是察觉南城分局当初移交线索的时候可能动了手脚，或者藏着掖着了什么，自己不方便或者不愿意直接去捅这个马蜂窝，就把你们两个，尤其是把周大队长这块‘硬招牌’往前推！谁不知道周幸以背景硬、脾气更硬，连吴江那种老油条也得让三分？他雷晋倒好，躲在后面运筹帷幄，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儿全甩给你们！就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
桑榆在心里叹了口气：“影姐，案子能水落石出最重要，如果南城分局当初真的存在疏漏，甚至……那我们去查清楚，也是应该的。”
【应该？】桑影嗤笑，【小榆子，你有时候天真得让我心疼，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比案子本身复杂多了。雷晋这是借刀杀人，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挖出点意外‘惊喜’呢。】
这时，一直沉默开车的周幸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桑榆耳中：“吴江这人，风评不算好。”
桑榆转过头，看向他。
周幸以目视前方，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能干，但也圆滑，擅长钻营。当年和我家老爷子有点香火情，后来走了不同的路子。老雷把这事甩给我们，八成是他发现了什么苗头，但碍于层面和证据，不好直接撕破脸，所以把这颗可能炸手的雷，巧妙地扔到了我们这儿。”
他的分析冷静而直接，与桑影的毒舌吐槽异曲同工，却更添了几分身处其中的了然。
桑榆恍然，原来周幸以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吧！连这木头疙瘩都看出来了！】桑影在她脑海里幸灾乐祸，【你俩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去闯龙潭虎穴了！】
周幸以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桑榆，补充道：“不过，既然案子有疑点，去查清楚是本职，至于其他的……”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我这张脸，在吴江那儿，多少还算有点用处，你到时跟紧我，见机行事。”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那不是仗着家世的嚣张，而是一种基于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
桑榆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忽然觉得，有这位在前面顶着，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道，向着南城分局的方向开去。阳光正好，却仿佛能照见隐藏在秩序之下的暗流涌动。
(https://www.24kkxs.cc/book/4250/4250924/42267815.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