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分局暗流

南城分局的办公大楼比市局略显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基层单位特有的、混合着茶香、打印墨粉和淡淡烟草气的味道。

周幸以和桑榆的到来，显然是提前通知过了。

分局长吴江亲自在办公室接待了他们。他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周幸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上来握手：

“哎哟，周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江笑容满面，热情地握住周幸以的手，力度十足，目光却像探照灯般飞快扫过桑榆，“这位就是桑顾问吧？久仰久仰，真是年轻有为！”

周幸以任由他握着，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淡笑，带着点晚辈对长辈的随意：“吴局，别这么客气，折煞我了。就是例行公事，我过来补点材料，关于杨芳芳那个案子，还有些细节要再跟咱们分局核对一下。”他语气轻松，仿佛真是来走个过场。

“理解，完全理解！”吴江引他们入座，亲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这案子真是……谁能想到背后这么大文章？还是你们市局厉害，雷晋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我们当初按流程走，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也是没想到水这么深啊。”他摇头叹气，一副感慨又略带自责的模样。

周幸以端起茶杯，没急着喝，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像是随口闲聊：“吴局也别这么说，基层有基层的难处，我们都懂。”

“这案子要不是家属坚持，舆论关注，可能也就这么过去了，说起来，还得‘感谢’那帮无法无天的家伙，把事情搞这么大，不然也显不出咱们后续攻坚的价值，对吧？”他这话听着像是体谅，又带着点微妙的、将南城分局摘出去的意味。

吴江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连忙附和：“周队这话在理！在理啊！咱们都是干活的，按规矩办事，最怕的就是这种藏在深处的黑手。”

“可不是嘛，”周幸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内部消息的亲昵，“不瞒您说，老雷那边现在压力也大，‘伯爵’那条线扎手，全是境外跳板，进展缓慢。他让我们来复盘前期材料，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当时被忽略的、能指向伯爵的蛛丝马迹，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他耸耸肩，一副“我们也就是来碰碰运气”的无奈表情。

这番说辞，巧妙地将调查重点从“南城分局是否有疏漏”转移到了“寻找可能指向‘伯爵’的新线索”上，极大地降低了吴江的戒心。

吴江果然松了口气，语气更加放松：“应该的，应该的！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希望能帮上忙。”他此刻看周幸以，只觉得这年轻人懂事，会说话，不像来找茬的。

“就知道麻烦吴局准没错。”周幸以笑得人畜无害，“那我们就按程序，找当时接警的同志聊聊，再看看原始记录？不耽误您太多时间。”

“没问题！小汪！”吴江立刻朝外喊了一声，又对周幸以解释，“第一批到现场的就是他和老张，年轻人，记性好。”他此刻已全然将周幸以视作“自己人”，甚至觉得这是市局在给他面子，让他的人参与后续“重要”调查。

小汪拿着文件盒进来，看到桑榆时愣了一下。

周幸以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却不动声色，依旧和吴江谈笑风生：“吴局您忙，我们借小会议室就好，不打扰您办公。”

吴江巴不得他们不在自己办公室久待，立刻笑道：“好好好，我让秘书带你们去小会议室，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吴江亲自将他们送到会议室门口，态度比刚才更加热络。

桑榆安静地在一旁，观察着吴江言语表情的细微变化，能感觉到他热情下的谨慎，以及一种刻意营造的“坦荡”。

【黄鼠狼给鸡拜年。】桑影在她脑海里冷哼，【这老小子心里没鬼才怪，你看他答应得多痛快，生怕显得不配合似的。】

直到会议室门关上，周幸以脸上那层温和的、略带懒散的笑意才慢慢收敛，眼神恢复锐利。

他刚才那一番看似随意的“交底”和“抱怨”，不仅成功麻痹了吴江，还为他接下来的询问铺平了道路——在吴江看来，他们是在帮市局找“伯爵”的线索，而非调查南城分局本身。

【啧，演技派啊。】桑影在桑榆脑海里啧了一声，【看把那老狐狸哄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三人转移到了一间安静的小会议室。

周幸以没有急着打开文件盒，而是看向小汪，语气比刚才面对吴江时缓和了些：“又见面了，汪警官。”

小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队，桑顾问，没想到是你们来。”他似乎对桑榆参与此案并不意外，毕竟9.26案时桑榆的能力他已经见识过。

桑榆对他友善地点点头：“汪警官，别紧张，我们就是例行复核，了解一下最初的情况。”

周幸以打开文件盒，里面是些略显杂乱的手写记录、打印的初步报告草稿和一些照片。

他一边翻看，一边随意地问：“小汪，当时你和张警官到达现场，第一印象是什么？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小汪回忆了一下，说道：“那天接到报警是房东，说联系不上租客，闻到异味，我们赶到后，破门进去……场景确实很……标准。门窗封死，炭盆，遗书，没有打斗痕迹。当时我和张哥都觉得，是典型的自杀现场，杨芳芳……看起来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他语气有些低沉，显然对那条逝去的年轻生命记忆犹新。

“遗书当时放在哪里？”桑榆问。

“就放在床头柜上，很显眼，旁边还有她的手机。”小汪回答。

“手机？”周幸以抬起头，“当时的记录显示，手机是被清理过的，你们到达时，有没有人动过手机，或者注意到手机有什么异常？比如温度？或者位置有挪动的痕迹？”

小汪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当时现场保护得很好，我们没动任何东西。等刑侦的技术人员来了才处理的，手机……位置应该没动过吧，就放在遗书旁边。”他语气不是十分肯定。

桑榆注意到，当周幸以问及手机和现场细节时，小汪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她心中一动，轻声问道：“汪警官，当时除了你和张警官，还有谁最早接触过核心现场吗？或者，在你们之后，技术人员到来之前，有没有其他人进出过？”

小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犹豫地闭上了，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周幸何以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异常。他没有催促，只是用平静却带着压力的目光看着小汪。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小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低了些：“周队，桑顾问……有些情况，当时的正式报告上可能没写那么细……其实，我们到的时候，吴……吴局他，正好在附近检查工作，听到消息，比刑侦的技术员还早到了一会儿……他也进现场看了一眼，就看了一眼，很快就出来了，还叮嘱我们按程序办好。”

吴江提前到过现场？

周幸以和桑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一个分局长，在非必要情况下，如此迅速地亲临一个初步判断为自杀的现场，这本身就不太符合常规。

【瞧见没？】桑影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我就说这老小子不干净！他跑去现场干什么？视察工作？骗鬼呢！八成是去确认什么，或者……掩盖什么！】

“吴局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吗？”周幸以追问，语气依旧平稳。

小汪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就是让我们保护好现场，等专业的人来处理，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他好像……随手翻看了一下那份遗书，当时遗书是摊开放的，但看完也没说什么。”

随手翻看遗书？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周幸以和桑榆听来，却如同惊雷。在最初的记录里，可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所有的描述都是“遗书放置在床头柜上”，无人动过。

“你确定他翻动了遗书？”周幸以确认道。

小汪肯定地点点头：“确定，我当时就站在旁边，看得清楚。他戴着白手套，只是用指尖掀开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戴着白手套……这倒是符合保护现场的规范，但动机却值得深究。

周幸以不再询问，而是快速翻找文件盒里的记录，果然，在所有关于现场物品位置的描述中，都没有提到吴江曾翻动过遗书这一细节。这份“过于规范”的移交报告，果然隐藏了东西。

“小汪，谢谢你提供的这些情况，很重要。”周幸以合上文件，看向小汪，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和告诫，“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

“我明白，周队！”小汪立刻挺直腰板，“我不会乱说的。”

送走小汪后，小会议室内只剩下周幸以和桑榆两人。

窗外阳光炽烈，室内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意。

“吴江……”周幸以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冷冽，“他到底在隐瞒什么？或者说，他想确认什么？”

桑榆看着那份看似完备实则有所缺失的文件盒，轻声道：“他亲自去现场，翻动遗书，却又在后续报告中抹去自己的痕迹，这不像是一个分局长正常的关切，更像是一种……心虚的确认，或者，是去确保某些安排没有出纰漏。”

“吴江……”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窗框，“他当时去现场，翻动遗书，是为了确认自杀设定完美无缺，还是……那遗书上，有什么他必须亲眼确认的东西？”

桑榆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无论是哪种，他都刻意隐瞒了这一点，雷队的怀疑，恐怕是真的。”

周幸以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看来，这趟南城分局，我们是来对了，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浑。”

他之前的表演并非徒劳，吴江此刻大概还在为自己的“积极配合”而满意，却不知致命的裂痕，已在他自以为稳固的防线上，被悄然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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