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当年是谁拐卖了她？
三日后，“梭云坊”花样鉴赏会如期举行。
店铺门口早已装饰一新，红绸高挂，两串长长的鞭炮噼啪作响，炸开满地的喜庆红屑。门口的空地被精心布置过，用屏风和长桌隔出了展示区，上面铺着素净的月白绸布，一件件精心设计的绣品被妥帖地陈列其上，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顾山月今日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藕荷色衣裙，依旧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灵动、含着笑意的眼睛。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声音清脆地介绍着各式花样，应对自如。
来看热闹的百姓远比预想的还要多，其中不乏一些穿着体面的管家嬷嬷、甚至有些好奇的读书人和小富之家的公子哥。
顾山月新推出的男子系列绣品，果然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有绣着苍劲墨竹的扇套，有描绘山水意境的书画袋，有威猛而不失精致的瑞兽剑穗……每一样都引得来客驻足品评，啧啧称奇。
然而，最引人发笑和讨论的，却是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幅硕大的迎屏绣品。
那绣品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祥瑞图案，而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门神？
但这门神与寻常年画上的截然不同。
他身着玄色暗纹战袍，并未全副甲胄，身姿挺拔如松，眉眼凌厉，薄唇紧抿，一副睥睨众生、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尤其那双眼睛，绣得极为传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绣布，让人不敢直视，唯独一张夸张的咧嘴破坏的整体的英武形象，看着有些好笑。
他脚下并未踩着小鬼，而是踩着一堆歪歪扭扭、象征着“灾厄”、“晦气”的抽象纹样，手中则握着一柄夸张的、绣着符咒纹路的长剑，剑尖指向那些“晦气”，大有“一剑破万邪”的气势。
绣品旁边还挂着一行小字注解：“镇宅辟邪，百无禁忌”。
“哎呦喂，这门神爷长得可真够俊……啊不，真够凶的！”
“哈哈哈，这模样，确实能镇得住邪祟！晚上挂门口，保准连耗子都不敢来！”
“有意思有意思，这花样新奇！顾娘子，这绣品怎么卖？给我来一幅挂书房！省得我家那小子总偷懒！”
人们围着这幅又凶又帅又带着点搞笑的门神绣品，议论纷纷，忍俊不禁。
顾山月面纱下的嘴角翘得老高，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她当然是故意的。
那眉眼，那气质，那看谁都像欠他八百吊钱的臭脸……活脱脱就是叶淮然的翻版！她把他绣成门神，一是报复他平日嘴毒，二是觉得这形象确实辟邪，三是……嗯，或许潜意识里觉得，有他在，确实能挡掉不少麻烦。
当然，这话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就在这热闹的氛围中，一位头戴帷帽、身着半新不旧素锦衣裙的年轻小姐，在丫鬟的陪伴下，怯生生地挤在人群边缘。正是奉命前来的赵华荣。
她透过薄纱，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那些新颖别致的花样确实让她这个精通女红的人眼前一亮，尤其是那男子系列，配色雅致，意境不俗，绝非母亲口中“俚俗”之物。
她一边暗自心惊于这位老板的巧思，一边又不得不遵从母命，努力记忆着那些独特的花样结构。
她的目光也被那幅“门神”绣品吸引，先是觉得好笑，随即又隐隐觉得那眉眼似乎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只是觉得，设计这作品的人，定然对画中之人……有着非常深刻的观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与此同时，将军府书房。
叶淮然正在听钟管家低声回禀事务，一名亲卫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淮然眉峰微蹙，沉吟片刻，道：“知道了。备马，我出去一趟。”
他并非特意去品鉴会，只是恰好要途经那条街。然而，当他的马车驶近梭云坊，看到那人头攒动、水泄不通的热闹场面时，他还是示意车夫放缓了速度。
隔着车窗，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挂在最显眼处的、硕大的“门神”绣品。
叶淮然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那眉眼，那神态，那副天下人都欠钱的表情……不是他又是谁？！
这女人……竟敢把他绣成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挂出来售卖？！还“镇宅辟邪”？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山月一边画花样一边偷笑的模样。且这个绣品工作量，绝对不是三天可以完工的，她早就设计了这个花样！真是……胆大包天！
他冷哼一声，刚想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目光却骤然锐利起来，锁定在人群中几个看似普通、却行动间透着一股违和感的汉子身上。那几人并不关注绣品，眼神四处飘忽，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信号。
叶淮然眼神一沉，立刻对车外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亲卫领命，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
品鉴会气氛正值高潮，顾山月拿出几件作为“压轴”的限量精品进行展示介绍，引得众人纷纷竞价。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啊！我的眼睛！好痛！看不见了！”一个妇人猛地捂住双眼，凄厉惨叫，手中的绣帕跌落在地。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接二连三有人发出痛呼！
“眼睛！我的眼睛！”
“是熏香！是花粉！这些绣品有问题！”有人惊恐大喊，刻意煽动！
场面瞬间失控！人群惊慌推搡，哭喊声、尖叫声四起，桌椅被撞倒，精美的绣品被踩踏！眼看就要酿成踩踏惨剧！
顾山月心头巨震，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高呼：“大家别慌！不是绣品问题！是有人捣乱！伙计们，护住客人，稳住！”
然而，恐慌如同燎原之火，难以扑灭。赵华荣被人群撞得踉跄，帷帽脱落，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切入混乱的人群！
他们动作迅捷如电，训练有素，精准地扑向几个正偷偷往人群和绣品上撒播粉末的歹徒！捂嘴、反剪、卸掉下巴防止咬毒自尽，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将五六名捣乱者无声无息地制伏，迅速拖离了现场！
同时，另有几人迅速扶起摔倒的百姓，用沉着冷静的声音低吼：“官府办案，歹人已擒！大家原地站稳，勿要拥挤踩踏！”
他们的出现和高效行动，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混乱的咽喉。人群见捣乱者真的被抓住，又听到“官府办案”，这才渐渐从恐慌中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互相搀扶着，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些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官差”。
顾山月愣在原地，心中惊涛骇浪。
不是官府的人！那些人行动间的默契和狠厉，更像是…军中好手！是叶淮然？
他来了？他在暗中看着？还出手帮了她？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被相助的松了口气，又有一丝不愿依靠他的别扭。
她来不及细想，连忙组织伙计安抚众人，又急忙去看望那些受伤的百姓。只见最初惨叫的那几人，尤其是眼睛不适的，此刻双眼红肿，泪流不止，竟似真的暂时失了明！
“快！去请大夫！用清水冲洗眼睛！”顾山月急声吩咐，心中疑窦丛生。
这症状……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一个被遗落的、揉成一团的油纸包。纸包散开，里面残留着一些淡黄色的细微粉末。
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特殊的冷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味，飘入她的鼻尖。
就是这个味道！
顾山月浑身猛地一僵，连忙屏息将纸包拿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她童年的记忆深处，被遗忘的黑暗角落里，猛地翻涌出一个破碎而恐怖的画面——
……也是这样一种冰冷的香气……然后……无尽的黑暗……挣扎……被捂住的口鼻……再也看不见的父母的脸……
是她！她就是被这种带着特殊冷香的粉末迷晕、致盲，然后被拐卖的！
她当时太过年幼，这段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忘，她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家事、身份、什么都忘了……
这么多年，她几乎忘了这个味道，直到此刻！
它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尘封的噩梦！她想起了自己被拐前的一点片段，当时就是闻到了这个香味，然后双眼就看不见了，再然后……
顾山月努力回想，想要想起从前的点滴，想起自己从何处来，父母是谁，或者一点点片段也好。
可是无奈，任凭她绞尽脑汁，依旧没有丝毫作用，她当时年纪太小，若非因为这香味给她的冲击力，她怕是连这一点片段都想不起来。
今日这出戏明显有人刻意为之。
为什么？！
为什么对付她一个小小绣坊，会用上这种手段？！
这香出现在这里，难道……难道当年的拐卖，就是发生在京城？
顾山月握着那油纸包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让她遍体生寒。
远处马车里，叶淮然透过车窗缝隙，看到了顾山月骤变的脸色和颤抖的身影，眉头紧紧蹙起。
她的反应……不对劲。不仅仅是害怕，更像是……认出了什么？
而惊魂未定的赵华荣，被人扶起后，只看到那些“官差”迅速消失的背影和顾山月突然异常的模样。
她隐约清楚，这恐怕是父母的手笔，自知此地不宜久留，她整理好衣裙，趁着混乱，带着满心的混乱和一丝不负使命的负罪感，悄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顾山月却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嘈杂都已远去。她低头看着掌心那点致命的粉末，又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
是谁？
当年是谁拐卖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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