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醋意不轻

靖安侯府一役的余波，远比想象中更为深远。

叶淮然与顾山月之名，不再是新贵中昙花一现的谈资，而是真正成了京城权力天平上不容忽视的砝码。

叶淮然用近乎碾压的实力洗刷了“莽夫”的污名，而顾山月那份与夫君心意相通的机敏灵动，更被传为佳话。

连日来，连最古板的老臣见到叶淮然，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而非表面的客套。

御书房内，龙涎香袅袅。

秦朝听罢心腹内侍事无巨细的回禀，终是忍不住朗声大笑，抚掌称快：“好！好个叶子衿！朕的这把利剑，如今是淬火重生，锋芒更盛！还有你那夫人……真真是块瑰宝，次次都能给朕惊喜！”

他起身走到叶淮然面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子衿，你可知你夫妇二人此番，替朕解决了多大的心病？新旧之争，如同顽疾，朕此前欲以联姻调和，却屡屡受挫。如今倒好，你们这一闹，倒让那些倚老卖老的看清了时势，已有几家暗中递了话，愿意放下身段了！此乃大功一件！”

他兴致高昂，大手一挥：“如此喜事，当大贺！朕意已决，三日后宫中设宴，专为你二人庆功！朕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何为朕的股肱之臣，何为贤内助！”

若是寻常臣子，得此殊荣，早已跪地谢恩。

然而，叶淮然却静立原地，深邃的眸底波澜不起，片刻沉默后，他躬身，声音沉静如古井：“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然宫宴之事，关乎内子，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秦朝脸上的笑容微凝，抬眸打量着叶淮然，“给朕个理由。”

他可不认为叶淮然是畏惧人言之人。

理由？

叶淮然舌尖泛起一丝苦涩。

理由就是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忍受顾山月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无法忍受某些人的目光。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梅林中，周遭男子或惊艳或仰慕或惊诧的打量着顾山月的目光，尤其谢恒凝视顾山月时，那看似温和却暗藏探究与惊艳的眼神！

尽管谢恒掩饰得很好，但他叶淮然是何等敏锐之人？更何况，他发现自己竟会不自觉地、格外留意谢恒的动向。

什么老主顾！什么旧相识！

那眼神，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每每想起，便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戾气。

他的夫人，凭什么要被外人那样打量？她的狡黠，她的笑容，甚至她气鼓鼓算计小钱的模样，都该只属于他叶淮然一人！

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皇上那句“贤内助”，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刻意忽略的某个角落——那是顾山月初入京城时，与他冷冰冰的约定：待玉簪血封解开，我拿钱走人，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拿钱走人！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近日来因默契相处而滋生出的、那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旦目的达成，那个女人便会毫不留恋地转身，带着她那灵动狡黠的笑容，投入另一片天地。或许，还会对另一个男人露出那般毫无防备的、璀璨夺目的笑颜……

一想到那般场景，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叶淮然的心头，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几乎是咬着牙，才维持住语气的平稳：

“陛下，内子……性子野惯了，不惯宫廷束缚。她心之所向，不过是几分银钱带来的踏实。朝堂风云，非她所愿，亦非她应承之重。臣……不愿她再卷入是非，只望她能随心所欲，安稳度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此前种种，皆是机缘巧合。陛下的赏赐，臣代领。这宫宴风光，就免了她那份吧。”

秦朝是何等人物，叶淮然这番看似冠冕堂皇的话，如何瞒得过他？那紧绷的下颌线，那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郁与占有欲，分明是……真心爱重，且醋意不轻！

震惊过后，秦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玩味。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戏谑：“叶子衿啊叶子衿，上次还跟朕心如磐石的模样，还要朕求着你二人人前恩爱，没想到…短短几日，竟成了醋缸？这是怕朕的宫宴，让你夫人被太多狂蜂浪蝶瞧了去？”

叶淮然身形几不可查地一僵，默认了。

“哈哈哈！”秦朝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促狭，“好！甚好！朕心甚慰！总算见你有了点活人气儿！”笑罢，他神色渐敛，语气转为一种罕见的郑重，“罢了，宫宴之事作罢。不过子衿，朕今日要提醒你一句：“人心非石，温热自知。顾氏这般女子，世间罕有。你要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

“臣……谨记圣谕。”叶淮然深深一揖。

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心绪，叶淮然回到将军府。

傍晚时分，刚踏入正院，便见顾山月正指挥着丫鬟收拾晾晒的绣线，夕阳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侧脸柔和，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至极的笑容，比天边晚霞还要炫目：“将军回来啦？”

这一笑，瞬间撞进叶淮然心底最柔软也最不安的角落。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她日后拿钱决然离开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名为“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越过她，径直走向书房，却在门口顿住，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亲卫沉声道：“把东西拿进来。”

亲卫应声而入，将手里七八个精致的点心包裹一一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桂花糕、水晶饺、杏仁酥、玫瑰白糖糕……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顾山月好奇地凑过来，看到这一桌子的点心，眼睛瞬间瞪圆了，像只看到小鱼干的猫咪，惊喜地看向叶淮然挺拔却透着一丝僵硬的背影：“这……这些都是给我买的？”

叶淮然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因惊喜而亮晶晶的眸子上，心头那点烦躁奇异地被一种笨拙的满足感取代。

他移开视线，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带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路过，顺手。”

顾山月才不信他的鬼话。

这几家点心铺子散落在京城各处，哪有什么顺路能一齐买全的？她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又暖又痒。她拿起一块还温热的玫瑰白糖糕，咬了一小口，甜香满溢，忍不住眯起了眼，嘴角弯弯：“真好吃！谢谢夫君！”

叶淮然看着她毫不设防的快乐模样，听着她软糯带着笑意的道谢，再想到皇上那句“需得好好珍惜”，又想到谢恒那令人不快的目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胸腔里冲撞着。

一种强烈的冲动，超越理智，冲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盯着她被糕点屑沾到一点的唇角，喉结滚动，几乎是凭着本能，用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开口道：“顾山月。”

“嗯？”顾山月抬头，嘴里还含着糕点，茫然地看着他。

夜色初降，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灭不定的光。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你……以后晚上，就歇在主院吧。你的东西，我让钟叔去取。”

“……”

顾山月彻底愣住了，糕点忘了咽下，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院子里，只剩下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骤然加快的心跳声，擂鼓般敲在寂静的夜空里。

叶淮然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看着顾山月惊愕瞪圆的双眼和泛红的脸颊，他心中那点懊恼和尴尬，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期待”的情绪压了下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梅枝的细微声响。

丫鬟们早已识趣地退得远远的。

顾山月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看着叶淮然。

夕阳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总是寒潭般的眸子，此刻却仿佛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牢牢地锁着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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