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先皇后怎么死的？

用完午膳，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在茜纱窗透进的光影中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姜蓉有些犯困，机械地晃着紫檀木摇篮，小虎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挠，铃铛的脆响混着小虎含糊的咿呀声，在空寂的殿内荡出回音。她的目光虚虚落在摇篮雕花上。

“嗒。”

书卷轻叩案几的声响惊得姜蓉指尖一颤。抬头时，正撞上程子儒执卷而立的剪影，他绛色长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缀着的青玉竹节，手指仍按在《礼记》封皮上，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咳。”程子儒假意清了清嗓，修长指节在《礼记》封皮上叩出轻响。“太后。”他又唤了一声，嗓音如冰泉漱玉，却在她转头的刹那错开视线，俯身查看摇篮，“在想什么？”

姜蓉怔怔望着他襟前银线绣的云纹，直到他抬手在她眼前一晃，袖间沉水香扑鼻而来，混着藏书阁经年的墨香，她才猛地回神，广袖带翻案上茶盏：“没……没想什么。”话尾淹没在骤然加剧的铃铛声里，小虎因她突然加大的力道咯咯笑起来。

程子儒默然递过帕子，云锦上绣着疏疏几竿竹，他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腕间，那是摄政王攥出的淤痕。他忽地倾身按住摇篮边缘，广袖如云般覆住晃动的鎏金铃铛：“摄政王找你何事？”声音轻得像扫过竹叶的风。

“也没说什么事。”姜蓉有些纠结要不要跟程子儒和盘托出，“左不过催着立后……”

殿内陡然寂静。姜蓉盯着程子儒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冷白皮肤下淡青血管随脉搏轻跳，她突然嗤笑：“逼本宫给皇上灌迷魂汤呢——立丁仪为后，他当我是月老转世？”尾音颤得厉害。

窗棂忽地被风撞开，惊飞檐下铜铃。程子儒广袖一展护住摇篮，袖口熏的沉水香混着小虎的奶香扑面而来，他指尖无意识摩挲书脊纹路，喉结滚动：“太后怎么想？”

“本宫怎么想？”姜蓉猛地抬头，冰凉东珠贴上他颈侧跳动的脉搏，“这宫里容得下本宫怎么想？”窗外忽地卷进一阵急雨，雨丝斜斜扑灭香炉青烟。子儒的瞳孔在晦暗中收缩如针，他擒住她的手腕，薄茧碾过她腕间红痕：“若真不重要，他何必来寻你？”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姜蓉触电般抽手，叹了口气，“若是这样，本宫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决定才好了。”

帝师一时没有说话，乳母过来接小虎去喂奶，姜蓉想了想，“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雨后的荼蘼花架还滴着水珠，姜蓉缓步穿过时，绯色裙裾扫落一地残香。

程子儒默然随行，目光掠过她松散的发髻，金凤钗将坠未坠，恍若折翼的蝶，颤悠悠地让他恍惚。

“坐。”姜蓉反手拍在汉白玉石凳上，水渍印出掌心纹路。子儒却后退半步，直到她横眉瞪来，才堪堪挨着石凳边缘坐下，官袍下摆规整得不染尘埃。

“你也看到了，皇帝今日在朝堂毫无准备，这么大的事情，怎会轻易答应？看来摄政王是抢孩子不成，想弄个傀儡间接抢孩子。”姜蓉边说边屈指叩击石面，“皇帝到底怎么想的，老师知道嘛？”

程子儒凝望池面涟漪，一时没有说话。

姜蓉忽地倾身逼近，发间金步摇流苏扫过程子儒的手背：“还有件事，老师知道先皇后是怎么死的吗？”红唇几乎贴上他耳廓，湿热气息无意中呵红他玉白的耳垂。

程子儒倏地站起，茶盏翻倒浸透袖口。“太后为什么会这么问？”

姜蓉诧异，不懂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你也听过那些传言是不是？说本宫毒杀先皇后谋夺皇后之位……”

“我信你。”帝师猝不及防地打断姜蓉的话，石破天惊。

风掠过池面，惊碎满池倒影。

姜蓉愣怔住，手上帕子滑落都没发觉。

程子儒拾起帕子，指尖抚过帕上竹纹，声音轻得像叹，“既知是传言，又何必在意？”

“那要是皇上在意呢？”姜蓉嗓音发颤。

程子儒忽地抬手，却在触及她鬓边碎发前生生顿住。

“看来你也知道这个传言，果然，本宫的嫌疑怕是洗不掉了。这件事若是不查清楚，皇上怕是始终不会信任我，小虎在宫内也无法安全，唉，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帝师淡淡的：“都说了我相信你。”

“哪怕要你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姜蓉直直地盯着帝师的眼睛。

“这件事，我相信是有些误会在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只需要知道，假的真不了，凡做过，必有痕迹，只要问心无愧即可。”帝师的话依然很轻，但在姜蓉听来却突然踏实了，好像只要他一个人相信他就足够了。

“子儒……”姜蓉有些感动。

“太后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都有臣在呢。”帝师已然是举重若轻。

两个人目光忍不住胶着。

姜蓉最先反应过来，“好，那这件事先放下，眼下是丁仪的事。本宫要怎么办？”

蝉鸣撕开雨后的静，程子儒将揉碎的海棠撒入池中，锦鲤争相啄食的绯红，像极了她裙裾扫过的残春，“丁仪入宫，未必全如他所愿，”

他忽然开口，嗓音清泠似冰泉击石，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掠过檐角，“丁仪目前是摄政王的人不假……”广袖一展，“但嫁入深宫，便是困入蛛网的蝶。只要她嫁进来，其实就由不得她了。也就是说立后对皇上有利，至于立谁，并没有那么重要。”

池中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水珠溅湿姜蓉袖口金绣的凤尾，“这么说，皇上答应了？”

“这只是我的想法，但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忍得下委屈，他虽年轻，但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深知其中利害，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只是他毕竟也是男人，气性和血性都是在的，摄政王这么按头强塞，他也要先过心理这道关才行，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为他争取些时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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