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辩论
东侧教学楼尽头的礼堂被临时改成了赛场。
拱形顶上吊灯雪亮,台口两侧各插着十几面小国旗,蓝白的会徽悬在中央,电子屏滚动着英、法、汉三语的赛程。
入口处媒体的长枪短炮已经摆好,耳机、同传、摄像位一应俱全。
不同肤色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靠在壁柱下复盘卡片,偶尔有记者穿梭其间,压低声音问一句“how do you feel”就匆匆离开。
礼堂里逐渐坐满。主持人用英法汉三语念完赛规,最后落到中文:“本场辩题为——
正方:在服刑期满或被纠错释放后,应允许曾因犯罪被判刑者在附加条件下恢复从事高公众信赖职业(如医师、律师、飞行员等)。
反方:即便服刑期满或被纠错释放,也不应允许其恢复从事高公众信赖职业,应实施长期或永久禁业。
主持人落字清楚,场内一静,随后是几声短促的掌声。计时员把“1:00 / 0:30 / TIME”三块牌竖好。赛务把四支无线麦按顺序递到正方席。
正方席从左到右坐定——徐泽瑞(四辩/数据收束)、秦湛予(一辩/队长)、顾朝暄(二辩/立论补强)、韩述(三辩/攻辩)。
四人拇指一推,麦克风绿灯齐亮。
主持人:“正方准备好了吗?”
秦湛予起身,站姿笔直:“各位评委、各位同学,大家好。我们来自北京××正方辩队,我是秦湛予。我方立场一句话:在严格边界下,允许条件性复执。”
他抬手,三点落出来得干净利落:“为什么?三层理由。
第一,比例原则。刑罚止于既定的期限,社会惩罚不能无限叠加。把‘服刑完毕’变成‘终身禁业’,是事实上的加刑。
第二,公共安全。永禁会把一部分人推向灰色执业,反而监管不到。纳管之下的‘冷却期+再认证+限期监督’,比‘看不见’更安全。
第三,差异化。与职业强关联的重罪(如医疗骗保、律师伪证),我方也从严甚至不予复执;与职业弱关联的轻罪(如一次酒驾、与业务无关的过失),才进入条件通道。”
他把方案摁在讲台上:“具体怎么做?四把锁。
一,冷却期:6—24个月,按罪名梯度。
二,再认证:专业笔试+伦理面试双合格。
三,限期监督:导师共签、随机抽审;出现一次重大违规,即时叫停。
四,信息透明:范围内告知,用制度承接信任。
我们的命题不是‘谁都能回’,而是‘能回的,要过关;回来了,要看得见’。谢谢。”
台下记分官刷刷做笔记。
第一排的外媒记者朝同传点点头,镜头对准他落座的瞬间。
反方一辩站起,语速很快:“我们不同意。你们谈比例,我们谈不可逆风险。医生、律师、飞行员,这些岗位不是普通工作,是把生命、权利、上百人的安危交在他手里。一旦失误,社会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所谓四把锁,挡不住一次糟糕的判断。高信任职业应当从源头过滤风险——期满可就业,但不应回到这些岗位。”
主持人报时:“正方二辩。”
顾朝暄站起:“我方先澄清一个误解。条件性复执≠无条件复岗。我们不是把门打开,而是把门口做厚。”
她把卡片翻到背面:“对方很担心‘不可逆风险’,好,我们就把风控做到前置可量化。三组操作化标准:
其一,罪名分层。与职业强关联重罪——例如医生伪造病历、律师伪证——我方主张从严至几乎不可达;与职业弱关联轻罪——比如一次酒驾、与业务无关的过失——才进入‘条件’。
其二,过程可检。医生复执前双轨实习,病例月度抽审≥10%;律师复执前合伙人共签、开庭旁听评估。
其三,退出可用。监督期内一旦出现重大违规,零容忍,立即停止执业。”
她略一顿:“对方说公众‘承受不起’,恰恰因为承受不起,所以不能把人推到看不见的地方。你关上门,他就去门外干活了。与其如此,不如把门做厚、做实、做透明。谢谢。”
她坐回去,秦湛予侧过脸,目光短促地与她对上。她的语气冷静,节拍漂亮,他没动声色,却明显把笔镜下压了一点。
主持人:“反方二辩攻问正方二辩,限时一分半。”
反方二辩举麦:“请问,你们承不承认公众信任是一种稀缺资源?”
顾朝暄:“承认,所以我们用透明+监督去守。”
反方:“那对‘曾经入狱’的人,公众天然会不信任,你们如何解决?”
顾朝暄:“把不信任放在制度里解决。你不信任,就看得见他通过了什么考核、处在什么监督中。比你完全看不见安全。”
反方:“如果监督漏了,出现重大事故呢?”
顾朝暄:“即时叫停+追责到底。相比之下,永禁并不能消灭事故,却会增加地下事故。”
计时员举牌“30s”。反方还想追一问,被主持人压手示意结束。
“正反自由辩,三分钟,开始。”
韩述第一个把麦递起:“对方一直说‘一次失误代价太大’,请正面回答——永禁如何避免地下执业?怎么监管到地下?”
反方三辩:“我们可以加强刑罚力度和市场巡查——”
韩述打断:“巡查怎么发现无证行医上门?你是去每家每户敲门吗?”
反方三辩一窒:“那也不能让他回到手术台!”
秦湛予接上:“我们没有让任何人回到手术台。我们让合格的人回到受监督的手术台;把不合格的人挡在门外。二选一里,我们选可控的风险,不选看不见的风险。”
反方一辩插话:“你们所谓‘合格’,真的能筛净吗?”
顾朝暄举麦:“你们所谓‘永禁’,真的能堵干净吗?把问题丢给黑市,并不等于解决问题。”
台下有零星笑声。
反方换思路:“那请问纠错释放——也就是证明无辜的——为什么还要经过这些道道?”
顾朝暄不抬眼,卡片上“纠错者不得二次惩罚”几个字被她画了重点:“因为公众的信息不对称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给更短冷却期、减免部分环节,但基本核验不能省。这不是惩罚,是把信任重建做成路径。”
秦湛予顺手把一页数据卡递给徐泽瑞,眼神一点。徐泽瑞心领,低头把最后一段改成“类比+常识”结构。
计时员举牌“TIME”。主持人:“正方四辩总结。”
徐泽瑞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楚:“收束两点。
一,风险装箱。规则存在不是为了把风险归零,而是把风险装进笼子。‘冷却期+再认证+限期监督+即时叫停’就是笼子,笼子比‘黑屋子’安全。
二,比例与人。刑罚有边界,人生也要有回路。‘有条件复执’不是放纵,是重建门槛。在‘强关联重罪从严、弱关联轻罪分流’的前提下,我方方案在安全与公平之间给出可执行的答案。谢谢。”
灯光下,他合上卡片。主持人点头:“反方四辩。”
反方四辩绕回“不可逆风险”“公众不安”,最后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的变体作结。
评委做最后记录。主持人宣布退场评议,观众席立刻响起交头接耳。
队伍回到等候区。
韩述把麦递回工作人员,咧嘴:“顾同学,昨天晚上失礼了。”
顾朝暄把卡片扣进文件夹:“没事,我们也有错。”
“你们来悉尼几天了?”
“三天。”
韩述“噗”地一笑:“跟我们时间一样耶。”他往椅背上一靠,“不过我们可没你们那么好。昨天好不容易抽了半天空出去玩,结果……嘿嘿……”
徐泽瑞眉心一拧,抬眼盯着他:“……你还好意思说?”
韩述自觉失言,讪讪地摸了摸后颈,不敢再开口。
顾朝暄闻言心底翻腾着火气,却只能暗暗骂一句:死秦湛予!
要不是他昨晚不念同胞之情,见死不救。逼着自己开口,今天怎么会顶着没睡几个小时的脑袋,坐在这种聚光灯下的席位上?
等候区的气氛还在微妙地僵着,顾朝暄指尖绞着卡片,心里闷火一阵接一阵。
她借口去洗手间,把文件夹丢在座位上。甬道的灯光有点冷,照得人神经更紧。
进了隔间,才刚坐下,她就愣住。
内裤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红色,让她心头一沉。
糟了。
她没带备用的东西。出门前光顾着应付秦湛予的电话,连包都没拿。
顾朝暄攥紧手心,指尖发凉。
卫生间里回荡着水声,她盯着那点颜色,脑子里乱成一团。马上还要去接受评委点评,怎么可能顶得住?
她硬撑着站起来,洗了手,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比刚才更白,唇瓣没半点血色。
怎么办?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湛予发来的消息:
【十分钟后去203室,别掉队。】
顾朝暄盯着屏幕,胸口一紧。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先垫了纸巾,走出洗手间。
等候区人声嘈杂。秦湛予正和徐泽瑞低声交换卡片,眼神专注。
顾朝暄咽了口气,走过去,声音压得极低:“秦湛予。”
他抬眼,眉心一皱,显然被她的脸色惊到:“怎么了?”
顾朝暄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要挤碎:“我……生理期来了。身上没带。”
话一出口,她耳根猛地发烫。
秦湛予愣了下,眼神里闪过一瞬的错愕。
周围人还在说话,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他盯着她几秒,低声确认:“你现在就需要?”
顾朝暄点头,咬唇,指尖攥得发白。
秦湛予没有再问,合上手里的卡片,神色冷定下来。只留下一句:“等我。”
他把文件递给徐泽瑞,转身走了出去。
顾朝暄站在原地,心口怦怦直跳,呼吸都有些乱。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下,开口求秦湛予。
几分钟过去,顾朝暄坐在等候区,手心捏得发潮,背脊紧绷着。
她余光不时扫向走廊方向,心里一阵阵发慌。
人群的声音此起彼伏,徐泽瑞正和韩述小声讨论,根本没人注意她。
但她自己清楚,下腹隐隐的坠疼和那层纸巾带来的“虚假安全感”,根本撑不了多久。
就在她快要咬牙起身去便利店时,走廊尽头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
少年步子一贯的冷静干脆,手里拎着一个浅色的纸袋。袋口露出一抹粉色包装,不偏不倚,晃得她眼睛一热,耳尖猛地发烫。
他没遮没掩,径直走来,把纸袋往她面前一放,神色平静得仿佛这只是普通的文具。
“去换。”
顾朝暄慌忙接过,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换好出来时,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唇瓣失血,但眼神终于安定了些。
走廊尽头,秦湛予正靠在墙边,双手环在胸前,神色一派冷淡,仿佛这只是场再普通不过的插曲。
她走过去,脚步放得极轻。停在他面前,压低声音:“走吧,谢了。”
少年抬眼,眉目清冷,薄唇轻启:“不客气。”
……
“顾朝暄,你很疼吗?”
顾朝暄翻了个白眼,声音里带着点不耐:“你这不是废话吗!”
秦湛予被噎住,眉心轻蹙,但没回嘴。
少年站姿笔直,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落到她发白的唇角:“要是疼得厉害,就别硬撑。”
顾朝暄偏过头去,冷哼:“我还能走路说话,又不是要晕倒。”
气氛里有片刻的凝滞。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与低声交谈,几名其他队伍的辩手正往这边走。
顾朝暄立刻往旁边挪半步,下意识不想被人看出异常。
可动作太急,腹部猛地抽疼了一下,她呼吸一乱,扶着墙停了片刻。
秦湛予没动声色,长臂一伸,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替她挡住身影。
别人经过时,只看到他冷冷直立的背影,并未注意到她脸色。
待人群走远,少年才垂眸,淡淡开口:“以后要么随身带,要么就提前告诉我。”
“要不是你早上那么匆忙叫我,我能不带吗?”
秦湛予微怔,眉心皱得更紧:“我只是提醒时间。”
顾朝暄心里一股无名火,压低声音怼回去:“提醒?你是催命吧。”
“行了,算我倒霉。你也别管我了,等辩论赛结束,各走各的,以后别再来烦我。”
甬道灯光冷白,把她脸上的倔意衬得更明显。
秦湛予沉默着,薄唇抿紧,眼神微微一沉,一句话也没回。
走廊尽头传来赛务的招呼声。他抬脚往前走,背影笔直冷淡,没再多看她一眼。
顾朝暄暗暗咬牙:怎么跟陆峥一个样,死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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