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坠落
“那得发一打。”陆峥靠在门框上,语气平平,像是随口说的。
顾朝暄笑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发尾,风从露台灌进来,吹得她鬓角轻轻动。
“这些‘挺多’的朋友里,”她语调不紧不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他疑惑。
“嗯。”她装作随意地笑笑,“比如能陪你熬夜写论文、一起去喝酒、还懂得安慰你的那种。”
“有啊。”他想了想,声音不疾不徐,“项目组里几个都是。”
“女的?”
“也有。”
顾朝暄“哦”了一声,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片刻后,陆峥忽然喊她:“顾朝暄。”
“嗯?”
“别瞎想。”他的声音有点低,有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我和那些人都是同学。”
顾朝暄没抬头,只是笑了一下,语气软软的,听不出情绪:“我知道啊。”
“真的?”
“当然。”她语气轻飘飘的,“就算你有女朋友,也挺正常的事。”
她顿了顿,弯了弯嘴角,“我又不会用‘见色忘友’来形容你。”
话一落,她伸手把吹风机的插头拔了,发出一声轻响。
“睡了,我有点困了。”
她起身往卧室走,风从露台的缝里钻进来。
她经过他身边时,肩头的发丝轻轻擦过他手臂,带着一点湿气和洗发水的味道。
卧室门没关严。
灯光从缝隙里溢出来,细细的一条亮线,落在地板上,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移动,最后停下。
陆峥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那道光。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空气里有淡淡的橙子味。
过了很久,他才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句:
顾朝朝,你总爱乱想。
露台外的风吹过夜色,远处传来一点模糊的钟声,轻轻撞碎,散进黑暗里。
……
清晨。
雅典的天亮得很慢,露台外的天空泛着淡蓝。
顾朝暄醒得早,起身去倒水,看到陆峥蜷在沙发上,薄毯滑到一半。
他睡得很沉,额前的碎发被光线切出一层微亮的边。
她站了片刻,悄悄弯下腰,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手指无意碰到他的手背,温热得有点烫。
顾朝暄愣了两秒,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她忽然想到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话:“惬意啊”“新朋友啊”
全都像故意抛出来的石子,只是想听他心里一丝波动的声响。
可最后,没什么回音。
她又笑了笑,拿起杯子。
顾朝暄低头喝水,眼神轻轻落在他身上。
原来长大以后,所有的“喜欢”都变得克制又体面,连心酸都要藏进最轻描淡写的关心里。
……
船靠岸的时候,正午的光把海面劈成一块一块的亮银。
圣托里尼的码头人声嘈杂,出租车排成一条蛇,白房子远远叠在山脊上,像一张过曝的明信片。
“先去酒店放行李?”陆峥提起箱子,侧身替她挡了下风。
“好。”顾朝暄刚把帽檐往下压,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她本能地掏出来……屏幕上是“姥爷”的名字,一排未接。
她心口“咯噔”一下,按下接听:“姥爷?”
对面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隔了半秒,老人的嗓音挤出来,沙得不成样子:“朝朝……你、你在哪儿?”
“我在圣托里尼,刚下船。您慢点说,怎么了?”
“你妈……”那端像是被人递了一口气,声音陡地发紧,“早上出车祸了。现在还在抢救。你姥姥听到就晕过去,送同一个医院了……你快回来——”
码头的风忽然像被人拨到了最大,呼啸着灌进她耳朵。顾朝暄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在哪家医院?”
“协和。朝朝,你快点回来,要不然……恐怕……”姥爷说不下去了。
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呜咽与混乱的脚步声。
“姥爷!”顾朝暄的声音几乎是破出来的,“您别急,我现在就回国,马上、马上就走!”
风从海面呼啸着掠过,卷起一阵刺耳的汽笛声,海浪一层层打上岸,嘈杂的人声在她耳边全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轰鸣。
她的喉咙像被盐水灌满,发不出声音,指尖僵硬地攥着手机,整个人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顾朝朝?”陆峥察觉不对,立刻上前,一手接过她的箱子,另一手扶住她的肩。
“怎么了?”
顾朝暄抬头,眼睛通红,嘴唇轻微颤着,连呼吸都不稳:“陆峥……我妈出车祸了。”
他怔了一秒,神情立刻收紧:“在哪?”
“协和医院。姥姥也倒了。”她的声音几乎是哭出来的,“姥爷说……让我赶快回去。”
陆峥的手收紧,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指腹传来的温度是唯一的支撑。
“我们现在就回北京。”
……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那年的顾朝暄,并没和陆峥一起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爱琴海日落。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走出码头。
彼时陆峥拽着她往出口跑。行李箱被风吹得倾斜,轮子在石板路上磕得发出急促的撞击声。
到了机场,陆峥也接到家里的电话,是母亲。
陆峥站在登机口外,机场大厅的灯白得刺眼。
广播一遍遍催促登机,行李推车的轮声在地面上来回碾过。
电话那头的母亲还在说着什么,断断续续的哭声穿过电流,糊成一团。
“小峥……你小叔叔出事了,车祸,很严重……你爸也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你赶紧回来……”
“在哪?”
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头没能立刻回答,似乎有人在夺电话。
紧接着是一阵混乱、惊慌的嘈杂声。
“小峥啊,你叔叔——”那是陆母的声音,已经哭得语不成句,“没、没抢救过来……”
陆峥怔在原地,手里的手机忽然变得冰凉。
他听见自己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然后挂断。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航站楼的天花板极高,光从上方倾泻下来,一片苍白。人群推搡而过,行李的滑轮划过鞋尖,他仍旧没有动。
直到有人轻轻拽了他一下。
“陆峥。”
是顾朝暄。
她的眼睛是红的。
“航班要登机了。”她哑着声音,试着对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他喉咙一紧。
她在为另一个痛苦竭力支撑、强忍崩溃,而他自己,也正被另一场天塌压得喘不过气。
命运像是忽然在同一刻,对他们两个同时按下了刀口。
“好。”他轻声说。
她跟着他往登机口走,脚步有些飘。
飞机起飞前,她整个人都靠在座椅上,安静得出奇。
手还握着那支手机,指节一动不动。
陆峥侧头看她,灯光从舷窗外照进来,她的睫毛在光下颤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把她的头轻轻拉向自己肩头。
“睡一会儿吧。”他说,声音低得像叹息。
顾朝暄怔了一下,没有拒绝。
只是靠着他,眼神空茫地望向前方。
飞机起飞时,机身剧烈震了一下。
她闭了眼,泪却从眼角滑下来。
陆峥没有动。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让她靠着,任由她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散开。
他喉咙紧绷,视线落在远处的安全指示灯上,红得发亮。
……
从圣托里尼回国那天,北京下着雨。
顾朝暄一夜没合眼,飞机落地时天刚蒙蒙亮。
她和陆峥从机场一路赶到协和,鞋底的水迹一路拖进长廊。那一层的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门口坐着姥爷。老人整个人都瘦了,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攥着一串佛珠,指尖在颤。
她跑过去,声音发抖:“姥爷,我妈——”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喉结滚了一下,迟疑着开口:“朝朝,进去吧。你……你妈走了。”
世界忽然安静。
只有天花板上的灯光还亮着,白得刺眼。
她的手在抖,半天才挤出一句:“您说什么?”
姥爷闭上眼,艰难地点了下头。
关于母亲的车祸,随着回来,也逐渐有了更清晰的说法。
谢云青出事的那天,本是要去首都机场。
同车的,还有陆峥的小叔陆晟。
两人原定乘坐同一航班前往瑞士日内瓦。那是一次联合金融与外交层面的合作签约会,牵涉多个机构与资金流向。
项目由谢云青负责前期谈判,陆晟则作为陆氏集团的对接代表。
一切原本安排得妥帖。
可就在登机前两个小时,司机在东南三环的匝道上失控,车子高速撞上前方油罐车,当场爆炸。
两人都没能等到救援。
医院的走廊长而静。
顾朝暄靠在墙边,眼前一片模糊。她听见姥爷断断续续地说——
“……你妈这些年啊,太累了……有时候我真希望她没那么拼……”
老人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沙哑,“那孩子也一样,陆家的那个小晟,是个好人,可惜——”
他没再往下说。
只是低下头,手里的佛珠一圈又一圈地转。
那场事故之后,调查像一张无声的网,迅速铺开。
项目涉及外资审批、资金流向、境外账户,一切都成了“需要解释”的问题。
媒体上只留下一行简短的报道:
“因工作疏忽导致出行意外,具体情况正在进一步核查中。”
姥姥听闻噩耗后晕倒,送进同一家医院。医生说是情绪性昏迷,又伴随心衰。
姥爷一夜没合眼,坐在重症监护外的长椅上。
那一年的冬天,北京格外冷。
风一夜一夜刮,落叶扫不尽,灰蒙蒙的天像是被冻住了。
谢云青的葬礼那天,天色阴沉。
灵堂前白花堆成山,香烛的烟气直往上升,混着冷气,呛得人眼眶发酸。
她穿着黑大衣,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魂,站在人群里,神情茫然。
母亲的照片被装在黑边相框里,笑容温柔。
外头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陆家那边的葬礼,也在今天。”
顾朝暄怔了怔,抬眼看去。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另一侧的灵堂同样挂满白幡。
那是陆晟的葬礼。
雪花落在黑伞上,一层又一层,冷得刺骨。
她没见到陆峥。
那几天,她都没再见过他。
倒是看见了杨淼。穿着深灰呢大衣,神情苍白,立在不远处。
杨淼的眼神在她身上停了半秒,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顾朝暄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风太大,所有话都被吹散。
哦,还有个好久不见的人。
是秦湛予。
他站在灵堂外的回廊尽头,黑色大衣系得很紧,肩背更显得挺直。
冬天的风从敞开的门缝灌进来,把他鬓角吹得微乱。
有人从他身侧经过,他下意识侧身让开,露出半张被冷意洗得清清楚楚的侧脸。
两边的白幡在风里轻轻拍打,发出不易察觉的窸窣声。
顾朝暄抱着怀里的白菊,脚步停了一瞬。她想不到在这里会看见他。
他很快也看见了她。
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合适的距离。
“顾朝暄,”他开口,嗓音压得很低,被冷空气磨得有点哑,“节哀。”
她“嗯”了一声,喉咙发紧,勉强挤出一点声音:“谢谢。”
秦湛予垂下视线,看了看她怀里的花,又看了一眼那张微笑的遗照,神情很浅,礼数周到,情绪却收得极严。
他像是想说什么,唇瓣动了动,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伸手递过来。
“擦擦。”他补了一句。
她没有接,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低声道谢,把那包纸巾揣进大衣口袋。
……
那段时间,她跟陆峥没有再联系过。
手机里躺着未读的消息与未接来电,她没有点开。
黑白两场奔波把人抽空,醒来就是奔丧、签字、抬花圈,睡去是消毒水的味道和走廊尽头永远亮着的冷灯。
母亲的灵位撤下去没多久,姥姥也没撑住。
消息传来得很安静——
凌晨四点,医生叹了口气,说“走得平和”。
顾朝暄把“知道了”三个字发出去,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像是还在等一个“不”的通知,却什么也没有。
下葬那天,北京阴得厉害,地面结了薄霜。
灵车停在小楼前,白幡被风掀起又落下。
姥爷穿了件旧的唐装,扣子扣到最上,依旧笔挺。
送到一半,他忽然拄着拐停下,看着她,喉咙滚了滚,艰难地说:“朝朝,有件事情姥爷想跟你商量一下。”
顾朝暄把伞往姥爷那边倾了倾,肩头淋了一点冷雨。她“嗯”了一声,等他往下说。
“姥爷想给你重新安排学校,”老人盯着新覆的泥土,指节在拐杖上轻轻发颤,“年后……你别回波士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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