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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雪落


她怔住,半晌才问:“那去哪儿?”

“法国。”谢老爷子抬眼看她,眼白里细细的红血丝被风一吹,更显潮,“我有老朋友在那边,手续、学分、住宿都能接上。”

雨丝被风扯成斜线,顺着伞檐落成一串串细碎的珠。

“姥爷能告诉我原因吗?”

谢老爷子没有立刻回答,良久,他低声道:“朝朝,你还年轻,有些事不必懂。水清鱼自现,你日后自然会知道的。”

她笑了下:“您不说,我自然是不懂的。”

谢老爷子看着她,目光里有一瞬的动容,但极快地又收回去。

“我知道你喜欢波士顿,”他说得缓,“也知道你那点脾气。你要读法律,想像你妈那样有自己的理想……姥爷都明白。”

“其实巴黎不比波士顿差,那里华人多,人文气息重,环境也安稳。换个地方念书,对你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朝暄没有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亮。

雨滴敲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嗯”了一声,声音几乎听不见。

那一声里,藏着无数个没问出口的“为什么”。

或许在姥爷眼里,她始终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不该担事,也不必多问。

可现实也是,她确实无能为力。

她能做的,只有顺从。

……

那几天,顾朝暄都住在谢家。

十二月的北京,天色沉得早。

风一阵紧似一阵,老宅院墙上的灰漆早已剥落,柿子树光秃秃的,只剩两三个没摘下的果子,冻得发硬。

靠墙的葡萄藤早枯了,枝条蜷在铁架上,被风吹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老太太的灵堂撤下后,屋子忽然变得空。

香灰味还在,混着药味和旧木头的气息。

顾朝暄每天早上都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水壶咕嘟的响声。

姥爷坐在窗边的小炕桌旁,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报纸的纸页被风翻动,发出一声一声的响。

她看着那幅画面,心口微微一动。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什么都变了。

……

关于父亲顾廷岳,两次葬礼都没来。

母亲葬礼那天。

灵堂前的烛火跳得低,纸灰漂浮在半空。

中午时分,一辆黑色公车停在门口。

秘书下车,怀里抱着一束白菊,神情拘谨,嗓音压得极低:“顾先生让我代为吊唁。”

谢老爷子站在灵前,面色沉静,“花放那儿吧。”

秘书弯腰,把花放在供桌前,

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顾先生临时有会,未能亲自前来。”

屋里一阵风从门口灌进来,

火焰摇晃,白菊的花瓣落了一片。

谢老爷子只是“嗯”了一声,

连头都没抬。

秘书离开时,脚步声很轻。

车门合上,黑色车影滑出胡同口。

顾朝暄站在廊下,目光跟着那辆车,直到尾灯彻底没入风雪。

那天夜里,她没睡。

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柿子树。

雪落在枝头,沉了一夜。

……

第二次,是谢老太太的。

彼时谢老太太灵堂刚撤下,供桌上还留着未熄的香灰。

谢家的院门口,又停了一辆车。

还是那位秘书。

这次,他没带花,只抱着一个白色的瓷罐,

小心翼翼地捧着,低声道:“顾先生托我来上香。”

谢老爷子从屋里出来,那一刻院子静得出奇,只有风声吹动葡萄架上的铁钩,叮当响。

“放下吧。”

秘书微微颔首,把瓷罐放在供桌前。

顾朝暄站在廊下,指尖攥着袖口。

她认得那瓷罐原本的款式,母亲去世时,他也托人送过一模一样的。

风吹起一片香灰,打在她的发梢上。

谢老爷子没看秘书。

“这趟路辛苦了。”

“应该的。”秘书低声说,

“顾先生让我问候老爷子身体。”

老人没作声,只转身进了屋。

秘书站了两秒,退了出去。

车门“咔哒”一声关上,又一次驶离谢家巷口。

顾朝暄看着那辆车消失。

眼前的风雪让人分不清冷还是痛。

两次。

前妻的葬礼,前岳母的灵前。

顾廷岳都没出现。

来的都是秘书,到底是冷血无情的。

……

夜深了。

谢家的院子陷在一片暗里,只剩客厅的灯还亮着。

灯光被拉得很暖,照在老式木地板上,泛着一点旧旧的光。

顾朝暄坐在炕桌前,替姥爷整理文件。

桌上摊着几张纸——是谢老太太跟谢云青的遗物清单、银行账单,还有一些尚未核对的收据与证明。

她把纸叠好,一页页放进档案袋。

谢老爷子坐在对面,戴着老花镜,慢慢翻阅一本旧笔记。

他神情平静,眼底的红丝在灯下更明显。

顾朝暄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

姥姥在厨房忙着做饭,姥爷坐在桌边批作业,她趴在一旁写生字。

时间一过十几年,桌子还在,人却只剩他们两个。

谢老爷子掀眸,看外孙女:“朝朝,去睡吧,这些姥爷来收拾。”

顾朝暄回神:“不用的,我来就好,很快就好了。”

话刚落,手机在一旁震了一下。

【陆峥:我在巷子口。】

短短五个字,她盯了很久。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谢老爷子。

老人仍低着头看笔记,神情专注,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可下一秒,他抬起眼镜,缓缓抬头。

“陆家那小子?”

顾朝暄没吭声。

谢老爷子眼神里什么都没带,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

“……他说在巷口。”

谢老爷子放下笔,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

“去吧。”

顾朝暄愣了下:“这么晚了。”

“去吧,外头冷,别让人等太久。”

顾朝暄点了点头。

“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

谢老爷子重新拿起笔,继续看笔记。

顾朝暄站起身,拿了件大衣。

她在门口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

老人坐在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屋子里弥漫着温茶的香气和纸页的声响。

她轻轻关上门。

……

巷子口的风更冷,雪细细地落着。

街灯的光在雾气里散开,一切都被蒙上了柔白的色。

陆峥靠在那棵老槐树下,身上落着一层薄雪,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

顾朝暄走过来的时候,呼出的气成了一团白雾。

她没有戴围巾,头发被风吹乱,脸色在光里显得更淡。

“……怎么不围条围巾再出来?”

陆峥说着,已经伸手去解脖子上的那条灰驼色围巾。

顾朝暄怔怔看着,风吹得她的发丝轻轻晃动。

陆峥靠近,气息带着一点冷,淡淡的松木味混在雪气里。

“低头。”他说。

她愣了两秒,还是听话地微微俯身。

围巾在颈间一圈圈缠上去,柔软的羊毛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他指尖擦过她的下颌,轻微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冻着。”他说完,又垂下眼。

街灯下,他眼睫上覆着薄雪。

那一点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寂静。

两人隔着风对视着。

顾朝暄先打破沉默:“你还好吗?”

陆峥没立刻回答。

他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出声:“你呢?”

她眼眶忽然有点热。

那几天,她好像把所有泪都忍完了。

母亲的葬礼,姥姥的去世,父亲的冷漠……

那些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忽然又要破土而出。

风一吹,她鼻尖都冻红了。

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口气,哑声说:“我很好。”

陆峥笑了一下,声音很轻:“骗人。”

他往前一步,离她近了一些。

“我看见你,就知道你不太好。”

“你又能看出什么?”

“顾朝朝,你瘦了,”他说,“脸都小了一圈。”

她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吹散了他们呼出的白气。

“陆奶奶,想必很难过吧,陆小叔……”她没把后半句说完,嗓音在风里轻轻一折。

那一瞬,眼泪掉了下来。

她努力抬了下头,视线模糊得连街灯的光都散成一团。

陆峥愣了一下,伸手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她的额头抵在他胸前,呼吸乱成一团。风被他挡在外面,雪花落在他肩上,一点一点地化开。

“别哭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几乎要掩不住的心疼。

可那一句话,反而让顾朝暄哭得更厉害了。

她肩膀轻轻颤着,手指死死抓着他风衣的布料,嗓音沙得几乎听不出原来的温度:“陆峥,你知道的,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怎么管过我,她总是在忙,在酒会、出差、签合同。我常常想,她为什么要生我?她根本没空做个妈妈。”

陆峥没出声,只是更用力地搂紧她。

“可她走了之后,”顾朝暄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办法恨她……”

“还有姥姥……她最疼我了,结果那天她连眼睛都没睁……医生说走得很平和,我不信,我觉得她是怕我难过,故意装得平和。”

“我很生气。我生所有人的气,生我自己的气。生那些新闻的气,生那些‘调查中’的气,生……生我爸的气。”

“两场葬礼他都没来,派了个秘书就算尽了心。明明……明明我们是家人。”

她说得一截一截的,前言不搭后语。

顾朝暄埋在他怀里,眼泪热得烫,他胸口却全是被雪沁过的凉。

陆峥所有安慰的话都卡在舌根,只能把手覆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拍。

顾朝暄话语囫囵模糊:“陆峥,她们都走了……连我最亲的人都不要我了……”

风从街口灌进来,卷着一地的雪屑,打在他的肩上,也落在她的发间。

陆峥抬起头,看着那盏昏黄的巷灯,眸色深得近乎黑,缓缓开口,他说:“朝朝,人都是这样长大的。有些爱,生得浅;有些人,走得早。而我们活着的人,要学会往前走,要学会接受人走茶凉这件事。不然,这世上每一场离别都会把人摧垮一次。”

顾朝暄靠在陆峥怀里,呼出的气在他胸口打着旋。

后面两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从他怀里闷闷传出来,带着一点鼻音。

“陆峥……姥爷让我年后别回波士顿了。”

陆峥沉默。

“他说……让我去法国。”顾朝暄抬了下头,眼角的泪被风一吹,冻成了凉意。

“巴黎。”她顿了顿,语气里有点空,“他说有朋友能帮忙,手续、学分都能接上。”

雪落在他肩上,顺着衣料滑下去,他指尖却在她的背那儿停了停。

“你会去吗?”他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原本以为……年后就能回去念书,照原来的计划走。”

“可现在,什么都乱了。”

风吹过,远处的巷灯忽明忽暗。

顾朝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疲惫:“好像不管我想去哪儿,想留在哪儿,最后的决定都不在我手上。”

过了几秒,陆峥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没什么温度。

“去吧。”他说,“顾朝朝,去巴黎吧。”

“为什么?”她问。

“巴黎是个好地方。邵沅也在那里,你过去了,他可以照顾你。”

“可我不想……”她说。

他接话:“我知道你有顾虑,你放心去吧,我会经常过来陪姥爷下棋,也会经常去看顾奶奶,你不在北京的日子,我替你守着这边。”

顾朝暄闻言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抵不上胸口翻涌的东西,只好把嗓子里那团酸意又咽了回去。

“可我总觉得……”她低声,“一转身,好像就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冬天里。”

“不是你转身把他们留在冬天,”陆峥道,“是这座城正好在冬天。你离开一下,春天照样会来。到时候你再回来,也能把春天带回来。”

他说完,自己也沉了片刻。

风在两人之间穿过,雪屑打在大衣的呢面上,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那你日后也会像前段时间突然出现在波士顿一样,出现在巴黎吗?”

“会。”

“那你到时候会再给我做可乐鸡翅吗?”

“会。”

顾朝暄从他怀里退出来,嘴角有笑容,很丑:“陆峥,一言九鼎,君子可不能失信。”

雪落在他发梢上,融成水,顺着鬓角滑下去。

他“嗯”了一声,像是在应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答应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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