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锈
“工作结束,就回来了。”
“不是还要两天汇报?”她问。
“提前完了。”他边说着边走进来,把东西放在茶几上。
顾朝暄顺手关上门。
门闩“咔哒”一声合上,狭小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她回头,看他一眼——
那双眼带着出差几日未眠的疲惫,眉骨间隐隐有青色。
心中一动,她转身走向小桌旁,想去烧点水。
桌上摊着她没关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文档半行未完。
她弯腰去拧壶盖,插电、接水、点开开关,一连串动作流畅,却透着一种刻意的忙碌。
秦湛予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头发有点乱,几缕垂在肩前,发尾打着微卷,轻轻晃。
那件宽松的灰色居家衫裹着她整个人,松松垮垮,偏生显出一种安静的柔软。
他走过去,脚步不急。
顾朝暄听见动静,心里莫名一紧,没回头,只假装忙着:“你坐会儿,我这就烧水。”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但并没有停下。
下一刻,她的肩忽然被人从后轻轻握住。
掌心的温度带着一股微凉的气息,顺着肌肤一点一点蔓延。
顾朝暄一惊,刚要回头,就被他从背后抱住。
那一瞬,空气像被抽空了。
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呼吸,呼出的气擦过她的耳侧,烫得发颤。
“秦湛予——”
他俯在她耳边,嗓音低沉:“想我吗?”
顾朝暄指尖一僵,硬气道:“……不想。”
他嗯哼一声,道是:“我就知道。”
她不想他,他却想她。
顾朝暄抬手去推他,却被他更用力地环紧。
两人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纠缠着,投在那面浅色的墙上,安静而暧昧。
热水壶的指示灯亮起,“咕噜”一声冒泡。
顾朝暄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下巴已经抵在她肩头,语气淡淡的,带着笑意:“水开了。”
她脸热得不敢动,咬着唇,低声道:“你……松开我。”
秦湛予却不理,只轻轻应了一声:“一会儿。”
顾朝暄没再动。
他身上的气息太近,带着风尘与烟草混合的味道。
她本该推开他。
可那一瞬间,她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心软。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并不稳……不是情绪上的躁动,而是那种从连日奔波、长久压抑里透出的沉重。
她没再挣扎,只垂着手,让他环着自己。
屋子小,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热水壶的蒸汽冒出白雾,灯光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当官有什么好的。
奔波、应酬、被人盯着、算计着。
连一点安稳的喘息都显得奢侈。
她低声说:“你很累吧。”
秦湛予没出声,只在她颈侧微微呼了口气。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抱着。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
秦湛予终于松开她。
空气重新有了流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着水汽和热气。
顾朝暄低头忙着倒水。
他没说话,只走过去,拉开那张木椅坐下。
桌上摊着她没关的电脑,屏幕亮着,文档界面是一份技术报告的译文。
他随意扫了几眼——
句式准确、语气专业,甚至连段落的逻辑衔接都处理得很自然。
不像临时接活的人,反倒像一个真正的专业译者。
桌角压着几张纸,上面密密写着笔记。
术语对照、词性标注、逐句推敲。
这一幕比他想象中的任何重逢都要让人心里发酸。
她终于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东西了。
不再是那个为了生计在火锅店打工的女人,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被命运推到角落里的顾朝暄。
她在一点一点,用力地把自己拼回原本的样子。
顾朝暄端了杯水过来。
水还冒着热气,杯壁上浮着一层细密的雾。
她放到桌上,“仔细烫。”
秦湛予“嗯”了一声,伸手接过。
那一刻,他的神色已经收敛,重新是那种惯常的冷静与克制。
只是目光在她电脑屏幕上略略一顿,问:“在做翻译?”
“嗯。”她点点头,“巴黎那边的学姐联系我,说有个外企项目,缺三语译者。”
“挺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带着欣慰的暖意。
顾朝暄却没接那句褒奖。
“可我总觉得,很多词都翻不顺。原文里有的意思,我现在反应不过来,查半天也不确定准不准确。”
秦湛予侧过脸看她,这丫头懊恼困惑的样子倒挺可爱。
他笑了一下,“笨。”
她怔住。
他放下杯子,手指轻轻敲了敲电脑键盘,语气柔下来:“翻译不是背诵,也不是考试。先要把句子拆开,看它在说什么,再去想中文能怎么说得更自然。你看这里——”
他略微俯身,用她的鼠标指着屏幕上的一句:“‘implement the project framework’——你直译成‘执行项目框架’,没错,但太硬。你想,它的潜台词是‘落实方案’,是带着推进意味的动作。”
“你要学会换一个角度去听它。英文讲逻辑,你要听它的意图。别想着词怎么对,要想着人怎么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轻声道:“语言这东西,你不怕慢,就怕你不肯往里走。”
“那我是不是要多看外文原刊?”她问。
“可以。还有,看你以前的笔记。你过去积的底子很好,只是生锈了,不是没了。”
她知道的,只是有时候,明知道“生锈”不等于“废掉”,心里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秦湛予看得出她又在乱想。
那种神情太熟了,眉心轻蹙,眼底藏着自我否定的影子。
他伸手,一把把她拉了过来。
顾朝暄没防备,惊呼一声,整个人被带着坐到他腿上。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跳。
“你干什么——”
秦湛予没答,抬手按了按她的后背。
“别想那些,”他低声道,“你已经够好了。”
顾朝暄怔着,呼吸被他近在咫尺的温度扰乱。
她想起前几天自己在火锅店下班后的疲惫、在电脑前查词到深夜的焦躁,那些被时间磨得生涩的念头,在这一刻全都慢慢沉下去了。
他看不得她再把自己逼到那个旧地方。
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像在哄孩子——
“就这样挺好。”
他低头看了眼电脑屏幕,光标在半句英文后闪烁不定。
进度条停在七十六。
“我看还差一点,”他语气懒懒的,眼神却很认真,“要不要我帮你翻,嗯?”
顾朝暄还靠在他怀里,抿唇摇头,声音有点闷:“不用。”
她的倔气上来了,像是怕他一出手,就把她仅有的一点自信剥光。
秦湛予看着她,失笑。
他不是没见过她硬撑的样子,但每次看到,心口那点无名火和心疼就一块上来。
“真倔,”他低声道。
顾朝暄没理他,扭了下身子想起身,被他一手稳稳按住。
“别动。”
她瞪他一眼。
他掀动睫毛,看着她:“你床要睡吗?”
她怔了下,随即摇头,“不睡。”
“那我躺一会。”
须臾,他放开她。
起身时,动作自然得没有一丝征询意味。
走到那张铁床边,解了两颗衬衫扣子,直接躺了下去。
顾朝暄看了他几秒。
那盏旧台灯的光落在他眉骨上,影子浅浅地垂着,衬得那双睫毛又黑又长。
他真是累了。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倦,不是几小时的睡眠能补回去的。
没有跟上次一样去扯他起来,转身,她走回小桌旁。
电脑屏幕依旧亮着,进度条还停在七十六。
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把鼠标轻轻推回文档。
光标在屏幕上闪烁,她重新开始敲字。
她没回头看他。
只是偶尔在敲下一个句号时,能听见他那边传来的呼吸声,稳稳的,深长的。
那声音让她心里的一角也慢慢软下来。
她想,明天就不去火锅店了。
请一天假。
……
秦湛予是被腰上的酸痛闷醒的。
这张铁床实在太硬,硌得他后背生疼。
他翻了个身,手肘撑在床边,微微皱眉。
地下室的灯还亮着。那盏旧台灯昏昏的,灯罩泛着一点黄,照不远,倒是把顾朝暄的身影打得极清楚。
她还坐在桌前。
翻译文档已经关了,屏幕里播放着电影画面,声音被耳机遮住,只能听见细细的电流嗡嗡。
她的肩在光里起伏,打着哈欠,手还在点鼠标。
桌上堆着她的笔记和稿纸,水杯已经凉透。
她的眼神半是倦、半是认真。
秦湛予撑着起身,靠在墙边。铁床“吱呀”一声,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
顾朝暄被吓得一抖,回头:“你醒了?”
他嗯了一声,嗓音有点哑,带着被困一夜的沙哑气息。
“怎么不关灯?”
“我在看电影。”她摘下一只耳机,揉了揉脖子。
“回头我让人把床换了。”都不知道她怎么睡的。
“换了干嘛?”
“不换怎么睡?硬邦邦的。”
“我睡得挺好的,你要是想睡舒服的,回你公寓去。”
她倒是说得轻巧,睡得挺好的。
她轻得像片羽毛,睡在这上头也许刚刚好。
可他这一百八十四公分的个头、这副被公文包和出差行程折磨出的骨架,再睡两次,这床八成得塌。
他靠着墙,视线落在床脚那根略微弯折的铁杆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她就住在这样的地方,靠一张要散架的床、靠那台旧电脑,一点点把生活支撑起来。
而他,一个整天签批文件、谈项目、在会议厅被人恭维又被人盯着的人,却在她的世界里睡得腰酸背痛、浑身不适。
这床她睡还能撑得住,他再来两回,恐怕真得塌。
可要真塌了,也好。
至少他有个理由,再帮她换掉这张该死的床。
他故作吓唬:“顾朝暄,你再这样不知好歹,我让人把你这地下室给封了。”
她“蹭”地站起身,耳机线从指间一滑:“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她瞪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服。
秦湛予看着,忽然笑了,那笑不冷,也不真,是一种被气出来的无奈。
“过来。”
顾朝暄没动,仍旧倔着脖子。
“过来,”他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点威胁的味道,“要不然我真把这地下室封了。”
顾朝暄咬了咬唇,脚却还是挪了过去。
他看着她慢慢靠近,视线一点点收紧。
那一刻,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伸手,在她站定的那一瞬,顺势一扯——
铁床“哐啷”一声,震得墙皮都似乎抖了抖。
顾朝暄惊得险些叫出声,回过神来,抬手去锤他:“你神经病啊!楼上还住人!”
秦湛予没闪,反而被她捶得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更气了。
“笑你。”他声音沙着,带着点哑气,“自身都难保了,还护着楼上。”
她脸腾地红了,正要再推他,腰却被他顺势一压。
那姿势半带着戏弄,半是无奈,他整个人笼在她上方,呼吸低沉,眼神里没有火气,只有疲倦后的松软。
顾朝暄又气又窘,想不通她都没答应跟他交往,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她气呼呼的样子,秦湛予感觉颇有趣,多生动的顾朝暄啊。
他低声询问:“你不困啊?”
她咬牙:“不困。”
“你明天不上班了?”
“我请假。”
“哦。”他慢吞吞地答了一声,“真好,还能请假。”
她被他那语气气得不行,刚要再顶嘴,他就闭上眼睛,唤她的名字。
“别闹了,”他说,语气带着一点沙哑的疲惫,“我七点就得起来,陪我睡一会。”
这一句话,把屋子里剩下的那点倔气都压散了。
顾朝暄怔着,没再动。
他还维持着半倚着的姿势,衬衫皱在臂弯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腕骨,连呼吸都显得沉。
顾朝暄垂了垂眼。
“我不困。”
“那就躺着。”他没睁眼,声音依旧低,“不睡也行。”
……
顾朝暄这一夜,几乎没合过眼。
他就在她身侧,呼吸均匀又沉稳。
房间太小,空气里全是他身上的气味……
清淡的皂香、风尘味,还有一点点烟草残余的冷意。
铁床狭窄,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缝隙。她一动,他就会轻轻蹭到她的肩。
她盯着天花板,数着那盏灯闪烁的频率,从一到无穷。
世上好像总有一些人,只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敢稍微显露一点脆弱。
她翻了个身,面对墙。
他还在睡。
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
那句“陪我睡一会”,到现在还在她脑子里回荡。
她其实是想回嘴的,可那时他眼睛都没睁,全是疲惫。
她说不出口。
时间像被拉长,夜一点一点往外退。
冷气钻进被角,她终于在黎明前打了个盹。
六点半,闹钟还没响。
顾朝暄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他。
秦湛予睡得不深,眉间仍有那股惯性紧绷。她伸手推了推他肩膀:“起来了。”
他没反应。
又推了一下,稍微用力:“秦湛予,六点半了。”
他低声“嗯”了一句,像没完全醒,眼皮都没抬。
“再五分钟。”
“你不是七点要走?”
他还是没睁眼,只伸手往她那边一摸,声音低哑:“再五分钟。”
顾朝暄愣了一下——
他摸到的,是她的手腕。
她想抽回去,却被他轻轻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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