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蹭漆
“那是别人,不是我陆峥!”
陆致衡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
他站直身子,绕过书桌,离他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隔着一盏台灯,光从上往下压,把他鬓角那几根白发照得分明,也把眼里的冷意照得很清楚。
“陆峥,一个男人要成大事,第一条就是不能把感情放在首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提后面那些烂摊子,就算当年谢云青没出事,顾家没翻,我也不会同意你跟那丫头在一起。”
陆峥眼底一紧:“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是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打小就那股拧劲,只认对错,不认轻重。你以为只有你一双眼睛看着她长大?你妈看得比谁都清楚,我也看得比你清楚。”
他慢慢道:“那丫头,从骨子里跟谢云青一脉相承。好听点,叫有风骨,有主见;难听点,就是不看场合、不看局。你现在觉得她可贵,将来你站得再高一点,回头看……这种人适合去打仗,不适合做官太太,更不适合作为你履历上那一行‘配偶情况’。”
“更别说——”陆致衡的语气又沉了一分,“顾家那摊子账,把你小叔的命搭进去,那丫头自己也在档案上添过那么一笔,这辈子洗不掉。现在没正式单位、没编制,履历从二十几岁空了一大截。”
“这样的条件,不用说我们这种家庭,随便挑个普通人家,肯不肯都两说。我已经让你妈去把话说明白了,叫人家早点死了这条心。对她是解脱,对你也是。”
陆峥原本绷着的表情像是被什么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盯着陆致衡,半秒之后才发出声音。
“您——让妈去找顾朝暄?”
陆致衡还沉浸在自己的判断里,眉眼只是不耐:“不然呢?总得有人把话挑明白。她那个性子,你要是开口,只会闹得更难看。你妈去,说是我们长辈的意思,留个体面,对谁都好。”
“谁叫你们去找她的!”
声音一下子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锋利。
书房不大,这一嗓子在墙壁间炸开,连窗玻璃都跟着轻轻一颤。
他向前一步,胸膛起伏得厉害,眼睛睁得极大,眸色又黑又沉,里面却烧着火。
“谁叫你们去找她的?”他一字一顿,嗓音发抖,“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替我做主?那是她的事,也是我的事,轮得到你们——”
后半截“插手”两个字卡在喉咙,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剩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把整个人都撑得发红。
陆致衡被他这一吼怔住了。
这么多年,他见过儿子在事故现场通宵调度时的冷静,见过他在常委会上被点名追问时的沉稳,也见过他在批评手下时那种不动声色的严厉……却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
宛若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连一贯养出来的那层克制都顾不上。
短短几秒,震惊转瞬即逝,更多的是恼怒!
“你吼什么?!”陆致衡脸色彻底沉下来,声线蓦地拔高,“为个女人,你像什么样子!”
他往前一步,几乎是和陆峥对峙着站在同一条线上,抬手指着他:“我告诉你陆峥,你今天这个反应,若是放到外面,让人看见一眼,明天京里议论你的不是‘有情有义’,而是‘情绪失控,不稳重’!”
“我让你妈跑一趟,是给你擦屁股、是帮你收场,不是去拆你的姻缘!你要是还有点分寸,就给我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我们若不去,她现在还吊在你这口气上,将来你真娶了别人,才叫真没良心!”
陆峥看他,眼眶因为怒气逼得微微发红。
走廊那头隐约有脚步声靠近。
书房门本就虚掩着,被人在外面轻轻叩了一下,又被“吵什么呢?”一句压得往里推开。
曲映真站在门口,外套还披在肩上,手里捏着门把,显然是刚从玄关回来,就听见屋里声调不对,匆匆赶过来。
书房里一片僵冷的静。
地毯边缘滚着一支摔出去的钢笔,笔盖斜斜地撞在椅脚旁,显得格外扎眼。
她目光一扫,先落在那支笔上,再落到儿子脸上……那双一向沉得住的黑眼睛此刻血丝爬得厉害,眼眶发红,连呼吸都带着明显的急促。
曲映真眉心狠狠一蹙:“你们父子俩这是……”
话还没说完,陆峥已经转过头,看向她。
“妈,您什么时候去找的顾朝暄?跟她说了什么?”
曲映真愣了一下,下意识张了张口。
“小峥,你先别……”
她本能地想缓一缓,话才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解释。
“这是你跟你妈说话的态度?!”
陆致衡一声厉喝,把她的话生生截断。
他火气未消,声线压得发紧:“你要发脾气冲我来,别冲你妈!她跑一趟是为你好,不是让你当出气筒!”
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子更冷了。
陆峥看着他们,两秒钟的沉默里,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随后,他低低笑了一下。
讥诮。
“行。”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抬手,把门一把拉开。
门板被用力带过,撞上门框,“砰”地一声闷响,把走廊里的光都震得一抖。
“小峥——”
曲映真急急叫住他。
男人的背影却连半分顿住的意思都没有。
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走廊的灯光一盏盏从他背后退开,只留下门口一截冷硬的影子。
直到外头传来一声更远的关门声,屋里才重新安静下来。
……
书房里只剩两个人。
台灯还亮着,光压在桌角那叠材料上,影子层层叠叠,显得尤为沉。
曲映真回过身来,脸色有些发白,手指在门把上捏了又松,半晌才压住胸口那口闷气,走进两步:“你刚才跟他,又说什么了?”
语气里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可还是听得出抖。
陆致衡冷哼一声,把眼镜重新戴上,连看都没看她:“还能说什么?事实而已。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个女人,跟自己老子拍桌子、摔门走人。”
他把桌上的文件往前一推,声音更冷:“我早跟你说过,别一味护着他。从小到大,什么都怕他受委屈,什么都替他拦着、哄着——现在倒好,翅膀硬了,连父母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停了一拍,他抬眼,眉峰紧锁,吐字又重又缓:“真是慈母多败儿!”
……
那天傍晚,天还没到点儿黑,天色却已经压得很低。
从午后就开始飘的雪,到下班点儿时越下越密,细碎的雪粒子被北风裹着,在部委大楼外的广场上打着旋,落在地上很快被车轮碾成一层湿冷的白。
秦湛予从会议室出来,夹着那份刚签完字的材料,一路送回综合司,才慢慢下楼。
台阶口的警卫亭亮着灯,玻璃上挂着一层被哈气熏出来的白雾。
院里停着一排统一牌照的红旗,车身上都覆着一层薄雪,车牌号码整齐地露在雪线外,冷白里带着点金属的光。
司机请了假,他今天自己开。
钥匙在指间一转,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习惯性地先把风挡上的薄雪刮了一道。
他打了转向灯,准备从院门右侧车道缓缓驶出去。
院门前那一小段路面被车碾得又滑又亮,起落杆抬着,外面的街灯在雪幕后模模糊糊。
就在这时,左侧后视镜里忽然闪过一抹车影。
一辆红旗H7从侧边通道斜着插过来,速度不快,却一点也没有“让”的意思……路线算得极准,既不冲他车头,也不老老实实排在后面,而是带着几分刻意的角度,从侧前方切过来。
秦湛予眉头一拧,脚下本能一踩刹车。
“吱——”
雪地里轮胎摩擦的声音被放大,下一秒,车身轻轻一震。
对方那辆H7的后保险杠故意贴了上来,如同一把刀子,只蹭在他前杠最外侧,发出一声闷响,干脆利落地拉出一道痕。
不是躲不开,是根本没打算躲。
这角度,这力道……
完全不像失误。
秦湛予手还搭在方向盘上,视线从仪表盘移到前方,通过已经被雨刷清出一条弧线的玻璃,看见那辆H7安安静静地横在他前面半个车位处,把他出门的路堵了个结实。
两辆红旗紧挨着停在雪地里,车灯把飞雪照得雪亮,落在两车之间。
院门口的武警下意识看过来一眼,很快又把视线移开……这种车和这种人之间的小磕碰,最好当没看见。
秦湛予收回目光,唇线绷直,眼神却冷下来,静静盯着前方那辆车的后排车门。
他没有下车。
雪越下越密,落在那辆H7的车顶上,一层压一层。
终于,对面那辆车的后排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人拉开了一道缝。
一道高大的身影先伸出一只手,扶着门沿,鞋跟踏进雪里。
男人从车里出来,外头披着深色呢子大衣,里面毛衣领子微微露出一截,肩线平直。
雪花落在他发梢和肩头,很快被体温融掉一半,留下细细的水痕。
他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隔着两辆红旗的车头和一幕雪,秦湛予仍一眼认出来。
对上那道视线的瞬间,秦湛予的唇角缓缓勾起一点弧度,既不客气,也谈不上多热情,仿若对这场“追尾”早有预期。
他仍旧不动,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收紧,看着对方绕过车尾,朝自己这边走来。
……
彼时陆峥绕过自己那辆H7的车头,一路走到秦湛予红旗的驾驶位前,停下。
雪落得更密了些,落在他肩头和鬓角,他也懒得去拂,只抬手指节敲了敲车窗。
“笃、笃。”
车内的人一点也不急,过了两秒,才听见车窗电机运转的细微声响。
车窗降下一半,冷风灌进去,带着雪粒子和夜里的潮气。
秦湛予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脸来,眼尾仍挂着开会时那点惯性疲惫,却被这场莫名其妙的“追尾”磨得锋利起来。
他不说话,只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视线从陆峥肩头那一片未扫的雪一路落到他眼底。
像在等一个说法。
两人隔着半扇车窗,谁也没先移开目光。
陆峥开口时,声音很平:“秦司,不好意思,刚才视线被雪挡了一下,车算偏了。”
“蹭了你一杠子,按规矩该负全责。要是你不赶时间,咱们附近找个地方,我请你喝杯茶,当面赔个礼,也把这事说清楚。”
这话说得讲理,甚至带着点“体制内标准说法”的味道,挑不出半个字的错。
只要不去细想——
堂堂干部领导,开着一辆红旗,在部委门口算得这么准,正好蹭上另一个人的前杠,这个“视线被雪挡了一下”,可信度有几分。
秦湛予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停了两秒。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视线问题”。
可他也懒得揭穿。
唇角勾起一丁点弧度,不冷不热:“好啊。”
……
院门口那点磕碰,很快被大雪和车流吞没。
两辆红旗一前一后离开部委大院,在长安街口分道,秦湛予的车先往东拐,随后又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路口打灯,驶进一条僻静的小街。
街边是一栋灰白色的老式建筑,院墙不高,门口既没有招牌,也没有霓虹,只一块极小的金属牌嵌在门柱侧面,镌着几个不显眼的字。
门卫远远看见车牌,抬杆,敬礼,没多问一句。
车子滑进地下车库。
秦湛予先下车,拉直大衣下摆,回头一看。
那辆H7停在他斜后方半个车位,车门打开,陆峥也下来了。
地下车库里空荡,只有他们两辆车零零落落停在一角。
两人隔着一点距离并肩往电梯口走过去。
电梯门打开,秦湛予刷了卡,按下一个没有标注楼层数字的按钮。
指尖离开按钮,灯点亮,红得很暗。
轿厢里四壁是磨得发亮的不锈钢,映出两道并列的身影。
领口的白衬衫、扣得合规的大衣、系得平整的腰线,全都是体制内中坚那一类,干净利落,带着天然的上位者气质。
电梯静静下行,谁都没说话。
也并不尴尬。
这种沉默里,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都习惯别人等着自己开口,没人急着先把牌摊在桌上。
“叮——”
门开。
外面是一条铺了厚地毯的走廊,墙上挂着几幅老水墨,灯光在每个拐角处打一点暖光。
前台早接到通知,领班亲自把两人送到最里侧的一间包厢前,推门、告退,动作干净利落,把人关在一个完全隔音的空间里。
包厢不算大,布置却讲究得很。
一面墙是整排的酒柜和藏茶柜,另一面墙靠着一张英式台球桌——台布墨绿,桌沿打着油光,上方只悬一盏长灯,把球桌照得极亮,把四周刻意压在阴影里。
角落里搭着一组真皮沙发和矮几,茶具已经温好,紫砂壶旁边放着一方干净的毛巾。
门阖上。
室内只有灯、茶和一整张空着的球桌。
陆峥站在门边,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像是随意,却带着一种长年在这种场合打量形势的习惯。
他把大衣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没去沙发坐,而是径直走到球桌旁,从杆架上抽出一支球杆,握在掌心试了试,杆尾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闷响。
灯光压下来,他侧身站在桌边,指间摩着杆身:“久没打了,上一次还在深圳调研的时候。”
他说着,抬眼看向秦湛予,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要不要先来一局?”
秦湛予也没急着坐,站在球桌对面,低头看了一眼那支杆,又看一眼他。
这种场合,这样一句“来一局”,从来不只是消遣。
他淡淡一挑眉,伸手也抽了一支杆,随手在掌心转了半圈,动作带着骨子里的从容。
“可以啊。”他答得不紧不慢,“陆主任想怎么打,陪到底。”
(https://www.24kkxs.cc/book/4250/4250471/42093824.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