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年礼答谢夫子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在孩子们提着简陋灯笼的嬉闹追逐,和大人们因春耕临近而重新变得紧迫的心情中,悄然过去。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甜腻的糖瓜气息和硝烟的余味,但年,算是彻底过完了。田埂上的积雪在日渐温暖的阳光下消融殆尽,露出底下深褐色、饱含墒情的泥土,河边的柳树梢头,在料峭的春风中顽强地抽出几乎难以察觉的、极淡的鹅黄色嫩芽,无声地传递着万物复苏的消息。
悠闲的假期已经结束,秦浩然又到了该返回清水镇崇文私塾的时候。行囊又沉重了许多,里面不仅多了套《四书章句集注》,还有大伯母陈氏赶制出来的一双千层底布鞋。知识与亲情,一同被秦浩然小心地打包进行李。
出发这天,天色微熹,依旧是里正秦德昌和大伯秦远山相送。牛车上除了秦浩然的行李,还多了几样特意准备的物事:一小坛自家用新米酿造的、色泽清亮透澈的米酒。一块用粗盐和花椒仔细腌渍过的野兔肉,还有一小篮鸭蛋。这是柳塘村秦氏一族给李夫子准备的年礼,东西不算贵重,却代表着全族最朴实、最真挚的感激之情。
到达学塾,将秦浩然安顿好后,秦德昌和秦远山便提着年礼,通过门房老张的通报,恭敬地求见李夫子。
老张见到他们,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招呼道:“秦里正,远山,过年好!快里面请,夫子正在书房。” 说着便引他们到书房外等候,自己进去通传。
老张躬身道:“夫子,柳塘村的秦里正和秦远山来了,给您带了些年礼,正在外面候着。”
李夫子正临窗凝神,在一张素笺上撰写文章,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请他们进来吧。”
秦德昌和秦远山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不敢四处张望,目光恭敬地垂视地面,将带来的米酒、兔肉和鸭蛋轻轻放在门边不碍事的地方,然后对着端坐案后的李夫子,深深躬身行礼:“给夫子拜个晚年,祝夫子新春安康,万事顺遂,桃李满园!”
李夫子虚抬了抬手,目光扫过门边的礼物,微微颔首:“二位不必多礼,坐吧。乡里乡亲,情意到了便可,何必如此破费。”
秦德昌连忙道:“一点乡下土产,不成敬意。全靠夫子您悉心教导,浩然这孩子才能有今日的进益,我们全村都感念您的恩德。”
顿了顿,脸上带着诚恳的请教神色,切入正题:“夫子,今日前来,一是拜年谢师,这二来…也是想厚着脸皮,再向夫子请教一下这养鸭的事。”
李夫子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示意他们但说无妨。
“托夫子的洪福,去年按您指点买回来的那批鸭苗,如今都顺利长成了,羽翼丰满,也开始稳定下蛋。族里人商量着,眼看这天气一天天转暖,春水也涨了…就想着…今年三月开春后,是不是可以试着让母鸭自己抱窝,孵化一批小鸭?也好扩大些规模。” 秦德昌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又夹杂着对未知风险的忐忑。
李夫子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了些关键细节:“如今鸭群规模多大?每日产蛋几何?现有的鸭舍可还宽裕,能容纳更多鸭只?”
秦德昌一一据实回答,如同向主帅汇报军情般认真:“回夫子的话,如今共有成鸭四十五只,其中公鸭两只,母鸭四十三只。眼下天气尚寒,产蛋不算旺盛,平均每日能收十到十五个蛋。鸭舍是依着族里一间废弃的旧房改建的,还算宽敞,也一直按您之前吩咐的,垫了干爽的稻草,留了通风口,定期清理。”
李夫子听罢,缓缓捻着颌下的短须,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嗯,看来尔等确实用心了,已明循序之道,知晓鸭群稳定,方是繁衍扩张之基。”
“让母鸭自然孵化,确是可为之法,顺应物性,成本亦低。然,须知欲速则不达。孵化之事,关乎新生雏鸭性命,尤需谨慎,需缓缓图之,切不可因见利而心热,贪多求快,反致损失。”
放下茶杯,具体指点道:“其一,选种需精。并非所有鸭蛋都适宜留作种蛋,需挑选那些个头匀称、蛋壳厚薄适中、色泽青润有光泽者。担任抱窝之责的母鸭,亦需择其体格健壮、性情温驯、母性强烈者。”
“其二,环境需安。抱窝之处,务必保持安静、避光、干燥,远离人畜惊扰,尤其需防猫鼠为害。”
“其三,也是至关紧要的一点,孵化期间,母鸭久卧一处,身下易生污秽,滋生疫病。必须勤加打扫,更换垫草。吾之前提及的草木灰,此时更需多用。可定期在鸭舍地面、尤其是抱窝处周围撒上干燥洁净的草木灰,此法可吸潮、去秽、防虫,乃农家简便有效之良方。”
看着秦德昌和秦远山如同蒙童听讲般认真记下的样子,最后总结道:“初次尝试,不宜过多。可先精选八十至一百枚上好种蛋,交由八到十只精挑细选的母鸭试孵。待积累经验,确保成活率,观察雏鸭成长无恙,来年再行扩大规模。切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宁可稳中求进,步步为营,亦不可冒进致损,挫伤锐气。”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考量周全,既肯定了柳塘村前期的努力成果,又明确指出了接下来孵化工作的关键环节和潜在风险,尤其是对环境卫生和循序渐进策略的反复强调,可谓金玉良言,字字珠玑。
秦德昌和秦远山听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如同得了锦囊妙计。秦德昌更是拱手躬身,由衷说道:“夫子金玉良言,如拨云见日,必当谨记于心!定当严格按照夫子指点,小心行事,缓缓图之,绝不敢有丝毫冒进!”
见正事说完,秦德昌脸上又堆起自豪的笑容,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夫子,还有一桩小事。浩然那孩子,过年时得了族里长辈们给的压岁钱,拢共四百六十八文,他回家后,一个子儿没留,全都主动交给了他大伯,说是全部用于采买今年的笔墨纸砚,贴补学业开销。这孩子…唉,就是心思太重,我们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
李夫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欣赏。四百多文钱对于一个八的农家少年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许多贫寒家庭一两个月的油盐柴米总花销,是能让人眼红的横财。
秦浩然能在如此巨款面前保持清醒克制,不为物欲所动,毫不犹豫地将其用于求学正道,这份远超年龄的冷静、自律和对志向的坚守,确实殊为难得。
微微颔首,看着窗外庭院中已悄然绽放的几点鹅黄迎春,只说了两个字的评价:“甚好。”
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长辈对晚辈品性极大的肯定。在秦德昌和秦远山听来,简直比任何褒奖都令人振奋,心中更是欢喜无限。两人又说了许多感谢夫子栽培的客气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离开书房,秦德昌又返回牛车,拿了鸭蛋,硬塞给门房老张,感谢他平日的照应。随后去账房处交清了秦浩然新一年的束脩二贯钱,以及选择的每月六百文标准食宿费用,这才算是完成了此行的所有任务。
返回柳塘村的路上,牛车轻快。秦远山忍不住低声对秦德昌感慨:“德昌叔,听夫子今天这一席话,我这心里啊,就像这开春的田地,更亮堂,也更踏实了。原来孵化小鸭这事,里头有这么多讲究,还真不能心急,就得像夫子说的,一步一步来。”
秦德昌点头,目光望向道路两旁已经开始泛出隐隐新绿的田野,语气坚定而充满希望:“是啊,夫子说得在理,缓缓图之。养鸭如此,培养浩然这孩子,更是如此。根基打得越牢,路子走得越稳,将来才能行得更远,攀得更高。咱们急不得,也……不能急。”
而此刻的秦浩然,已经端坐在学舍里,翻开了那本散发着淡淡墨香、承载着无数人命运的《四书章句集注》第一页——《大学章句》。朱熹那严谨而深奥的注解映入眼帘,一个比蒙学阶段更加浩瀚、更加精微的知识世界,在其面前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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