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点光的傍晚

雷洛的手还沾着沙尘，缓缓爬出管道井口时，天已微暗。

他的动作略显僵硬，那是被砂砾、疲惫和缺水共同作用后的惯性。他用一只手遮了遮眼，望向天际。

太阳低悬在西边的天幕边缘，仿佛一个程序优化过后的梦幻景观球体，周围是太虚网调制出的琥珀金光，模拟出的日暮氛围像是从一张美术滤镜中直接渲染出来的完美背景。

但这一刻的完美，却与他狼狈的身形形成强烈反差。

他迅速躲到一个垃圾分类系统后面，这个四角三面可以屏蔽视野，是个暂时安全隐蔽的藏身之地，他习惯性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风衣被刮出了几道细口，脸颊上有一道被钢缆擦出的伤痕。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掏出那只旧手机。

屏幕上依旧停留在方戎最后发来的指令：

【完成任务，原地等待。发送“86K”即代表你还活着。】

他迟疑了片刻，手指犹豫地悬停在发送键上。他望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在那片数据模拟的黄昏中，自己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我还活着。”  他在心里说了一句，然后按下了“86K”，发送。

信号发送成功，不出三十秒，系统通用通信口接收到了回信。

【回复代码已录入，等待验证。】

不久，一辆低悬浮车缓缓停在远处，灰尘未落，车门已自动打开。

车里，方戎坐在副驾驶，双手抱臂，面色如常。

费莫在后排——依旧是那个风衣微皱、气质内敛的老男人，目光沉静如水，却泛着几乎无人能察觉的波澜。

雷洛被费莫招呼上车后将那枚数据晶体递出。

费莫接过晶体卡，眯起眼睛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将它插入车内控制台中央的一个便携型深层读档仪中。那是一台用来读取早期太虚网非公开数据存档的老型号设备，只有他这种层级的人还保有授权。

仪器“滴”地一声启动，指示灯闪烁，一道淡蓝色的激光网交错扫描着晶体的表面。

费莫没有立刻阅读屏幕，而是从内侧口袋中取出了一副耳机——它像一条细致的金属蛇，绕过耳廓，精准贴合他耳骨的曲线。

他戴上耳机，屏幕上随即浮现出一组古老格式的音波起伏坐标图：

费莫闭上眼，轻微地颔首。他的呼吸放缓，眉头却在不动声色地拧起。

雷洛对那段录音里的大部分内容并不在意。

那些从深渊里飘来的声音，提到的什么花、草、金子，于他而言仿佛隔着几重世界，毫不相干。

唯独那句——“它的根须扎在尸骨上。”——像铁钉一样钉进了他的心里。

毕竟，雷洛是从“修罗营”里锤炼出来的人。

受过那种地狱式训练的人，哪怕只听一遍，也能把一整段话连同语气和停顿精准复述出来。

那是肌肉与神经深处留下的烙印。

他注意到，费莫全程眉头紧锁，眼神死死盯着晶体卡里的数据，仿佛里面埋着生死攸关的秘密。

而方戎虽然什么都没听见，却一直在侧眼打量费莫，试图从那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里读出蛛丝马迹。

费莫忽然睁开眼，摘下耳机。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

屏幕闪烁了一下，晶体卡退出。

费莫看了眼副驾上沉默不语的方戎，两人以点头和眼神交换了确认。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位始终回避视线、假装望着窗外的青年——雷洛，疲惫却低调。

费莫  此时声调提高八度，仿佛刚刚看到久别的老朋友那样热情：

“没想到兄弟你如此身手不凡，相遇不是偶然啊！哈哈哈。”

方戎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一次就完成了99%会失败任务，不值得怀疑吗？”

他盯着雷洛，像试图从他眼里看出破绽。

“你是怎么进去的？系统的高频扫描不是你这种人能过得去的。”

雷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简短地说：

“我以前做过管道维修，那片区域地底的旧图纸我还记得，雇主一直没注销我的临时工人编号。”

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点真实的疲倦和小小的骄傲。

费莫却忽然哈哈大笑着说：“你就是天赐福将啊！好！太好了！“

继而对副驾驶转过头来的方戎轻轻的说：

“这就是一个已经退无可退的人的不惜一切的力量。”

方戎转过头，没再说什么，但神情却写满了那种——质疑、警惕，还有一点无法否认的嫉妒。

费莫拍拍雷洛的肩，声音柔和：

“今晚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让方戎帮你安排一下住处，我这两天有些事脱不开身，稍后咱们要给你开个欢迎宴”

方戎  一脸黑线的不满，嘴里叨叨着：”什么屁大点的事也得我安排！”

显然方戎虽然嘴硬，但仍旧服从费莫的安排。他在费莫面前的地位，像是火边的大勺子——不离身，却总在搅动。

雷洛点头致谢，没有问宴会会不会真的到来。他不是笨人，尤其现在，他对“欢迎”这两个字已经学会不轻信。

路上他默默的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丽莎一直没有发来任何消息，说明妈妈还没有回家，也说明没有更坏的消息。

他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发出那句“妈怎么样了”的讯息。

沉默里，车窗反射出他胸前那颗静静发着微光的琥珀。

第十一区  ·  温和置换事务所

与此同时，第十一区边缘区域，丽莎正走进温和置换事务所。

这座事务所建在旧能源库楼的基础上，结构老旧，但内部却是太虚网全面改造过的极简式冷调金属风。高效、压抑，无趣。

她递上资料、扫描掌纹、签下替代协议，一切流程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办理。

“为母亲申请老龄区安置。”她语气轻缓。

管理员面无表情地操作着界面，忽然抬头：“你申请的是区域L-17？那是东侧改造区边缘，居住密度高，医疗等级略低。”

丽莎淡淡道：“我只求一个位置。”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一张特殊工种申请表，签名盖章，齐全无误。

“你确定？新地标服务期十年，区域封闭，不能提前终止。”管理员有些犹豫。

丽莎微微一笑：“我确定。”

她塞进一张几乎用尽余额的灰币卡，以及一张泛着淡蓝色光泽的电票券。

管理员眼神一变：“你这是——”

“感谢。”丽莎轻轻打断。

她转身离开那张办理台，没有再回头。

风吹起她的发尾，轻轻一扬，就像这座城市中数不清的女孩子，在命运面前默默低头，然后坚定离场。

她不知道雷洛在哪，但她知道：自己，正在为他们的生活争取到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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