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喜报(下)
张大牛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朱海棠凑过来一看,神情狂喜,用力摇晃着的身边人的臂膀,激动高喊:“中了!二郎中了!”
张大牛此时紧紧握着手里的喜报,嘴唇激烈的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海棠激动之余,发现还在卖力敲锣打鼓的官差,立即反应过来,忙将他们迎进正厅,斟上清茶,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张大牛陪着说话,自己转身回屋,翻出过年备下的红封,心一横,弯腰从床底陶罐里摸出三锭银子,往每个红封里各塞了一两银。
回到正厅,她悄悄将红封塞进张大牛手中。
正听着官差恭维、笑得合不拢嘴的张大牛一摸便知何意,过年张知节回乡时,他就曾听弟弟说过好几遍秀才喜报送达时候的情景。
他忙将红封递过去:“三位官爷辛苦,一点心意,请大家沾沾喜气!”
官差推辞两句便笑着收了,指尖触到硬实的银块,面上不禁掠过一丝讶色。
原以为这新晋解元家住农村,这趟报喜怕是捞不到多少喜钱,没想到这大哥大嫂一出手竟是银子。
就在这时,门外呼啦啦涌进一大群人。
村长被簇拥在最前头,激动得声音发颤:“大牛!胖春说有报喜的官差来了,是不是二郎中了?!”
“是啊,是啊!我家二郎中了!”张大牛挥舞着手中的喜报,满脸红光地应道。
官差起身,笑着向众人宣告:“张老爷不但高中,更是本届江安乡试头名解元!”
“头名解元?!”
村长与几位族老闻言,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连忙上前将官差重新让到上座:“官爷您坐,您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您再给我们说说···”
原本就不大的堂屋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朱海棠甚至被人群推搡到了门外。
她瞧着屋里村长和族老那热络激动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她可还没忘记这群人坑了二郞茶方的事情的,不知情的,怕要以为中举的是他们家的儿子呢。
她在门外想了一会,转身就去灶房取了菜刀和陶碗,径直走向后院。
不一会儿,左手端着一碗还温热的鸡血,右手提着一只刚抹了脖子的鸡进了灶房,人还没开始忙活,村长的儿媳妇就和罗大娘在内的几个妇人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几人手里提着腊肉、拎着鲜菜,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铁头他娘,哪还用您动手?您在一旁歇着,这儿交给我们张罗就好!”
朱海棠被她们半推半让地挤到门边,也没真离开。
她立在一边“监工”,主要还是担心这几个妇人舍不得放油放料,让官差们吃不痛快,折了张知节举人的颜面。
灶房里刚升起炊烟,张大牛家的院子已被人群填满,连学堂的两位夫子听闻喜讯,也破例提早放了课,带着铁头等一同赶来道贺。
铁锤一进院子,就听见满耳都是“二郎中举了”、“举人老爷”的喧嚷。
小家伙愣了一瞬,随即眼睛一亮,像只泥鳅般钻出人群,冲进父母房中迅速翻找到一串钥匙,不一会儿又冲出门去。
片刻后,他抱着好几卷鞭炮冲进灶房,扯着朱海棠的衣摆急急问道:“娘!二叔中举了,咱们是不是该放爆仗啊?”
朱海棠这才恍然,一拍额头:“是该放!是该放!”
她惊喜地看着儿子怀里的鞭炮,又疑惑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在二叔家杂物间拿的,书姐儿说,等二叔中举的喜报到了,咱们就可以拿这个炮仗放。”
铁锤眼珠一转,挺起小胸脯,努力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书姐儿说,这个爆仗要我来放,要我亲手点。”
罗大娘闻言便笑道:“哎呦,书姐儿真是机灵,早就知道她爹一定能中!”
“是张举人老爷自己有底气,才让闺女提前备下的。”
“是极是极,定是如此!”
灶房里的妇人们只顾着赞叹张知节的“未卜先知”,全然没留意铁锤后半句的重点。
朱海棠忙接过鞭炮冲进堂屋,不一会儿,满屋子的人都涌到了门口。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顿时炸响,红纸屑纷飞如雨。
只有铁锤孤零零站在一旁,小嘴抿得紧紧的。
他刚才没有说谎,书姐儿的确答应他让他放炮仗的。
他委屈,但他不能哭。
他知道二叔中举是家里大喜事,今天他不能闹,不能哭。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房门。
铁锤一把抓起桌上的书本,鼓着腮帮子发狠的想:哼,等他考中了举人,不对,只要他考中的秀才,到时候他肯定能自己放鞭炮,到时候他要连放十次!
要是朱海棠和张大牛知道自家儿子的雄心壮志,怕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官差在张家实实在在吃了一顿好酒好菜,踏着虚浮的步子回城复命。
院子里道贺的乡邻渐渐散去,只余下村长、几位族老与张家一些近亲仍坐在张大牛家的堂屋里激动地议论不休。
三叔公满面红光,带着些许醉意问道:“大牛,二郎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张大牛嘴角高高的挂起,“二郎他说过,他若是中举了,今年便不回来了,直接从省城上洛都去备考,赶明年的春闱!”
“啊?今年不回来了?”
村长和族老们脸上顿时写满了失落,仿佛一场期待已久的大戏突然没了下文。
但这失落只持续了一瞬。
“去洛都赶考?”
七叔公颤声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光亮。
霎时间,所有失望都被这个更宏大的前景冲散了。
洛都!会试!
那可是天子脚下,选拔进士的地方!
若是张知节此番再能高中,那他们这小小的三源村,可就要出一位正正经经的官老爷了!
就在这满屋憧憬几乎要溢出来的时候,院外传来了牛车叫停的声音。
朱老头领着他五个儿子,风风火火地赶着牛车到了门口。
张大牛一见岳父,满脸激动:“爹!二郎、二郎中举了!”
朱老头紧紧握住女婿的手,声音发颤:“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不容易啊,他不容易,你们这些年也不容易啊!”
两家人正执手相庆,门外却来了位不速之客,是邻近的一位地主听闻喜讯,急忙派人前来“道贺”。
张大牛高大的身形挡在门口,连门都没让进:“请回吧,我家不收礼。”
那管事模样的男子岂肯罢休,直接掀开手中木盒,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此乃我家老爷恭贺张解元的一点心意,只怕届时喜宴繁忙,张老爷无暇接待,特命小的先行送上。”
有了先前张知节秀才酒席的“捐银”先例,他们此番便是算计着趁正主未归,先拿下他这位“普通农夫”的大哥。
张解元清高,难道他这庄稼汉出身的兄长,还能对真金白银不动心?
整整二百两雪花银,在木盒中码放得齐整夺目。
身后众人看得眼睛发直,不住地咽着口水。
谁知张大牛竟看也不看那盒子里的银两,依旧梗着脖子硬声道:“说了不收便是不收!在我家二郎回来前,喜酒也是不办的,你请回吧!”
说罢,“砰”地一声,径直将门关上。
“大牛啊,其实那银子···”村长被那盒银子晃醒了酒意,忍不住开口。
张大牛却斩钉截铁打断道:“我和二郎已经分家,我怎么可以代他收礼,而且二郎在离家前特意交代了,若他侥幸得中,万万不可收取任何人、以任何名目送来的任何东西!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对弟弟的话更是奉若圭臬。
朱老头看向女儿,却见朱海棠脸上带着一抹心痛,她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赶紧摆正了立场,对着一脸不可置信的众人说到:“二郎还说了,若有任何人借他的名义收受好处、或许下承诺,他一概不认!”
想到张知节临行前的嘱托,她越说越坚定,面向村长与族老,肃容道:“二郎寒窗二十载,好不容易中了举,我们做兄嫂的帮不上大忙,也绝不能成了他的拖累!”
她虽然可惜那些银子,但也知道这钱不是送给他们的,二郎自己坚决不收,那他们就不能替他收了。
朱海棠和张大牛斩钉截铁的话语落下,院中一时安静非常。
“是极是极!”
五叔公打破了沉默,赶忙拄着拐杖应和,刻意拔高的声调里,却透着几分底气不足的虚张声势:“你们放心,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在,绝不容谁坏了二郎的清名!”
众人见状,也忙不迭地随声附和,可他们的眼底里,还是透着几分遗憾和对张大牛夫妇死脑筋的不理解。
接下来的半日,众人仍舍不得离开张家,便亲眼见证了一拨又一拨闻风而来的访客:送银钱、送田契、送铺面,甚至还有送人的。
那媒婆赔笑劝道:“长兄如父,您替他收下这份心意,举人老爷回来还能不认吗?”
一听这话,张大牛连最后一点客气也维持不住,与朱海棠对视一眼,双双抄起墙角的扫帚和铁锹,毫不客气地将人轰了出去。
所有上门送礼的人都在两人这吃了闭门羹,便知道这位新科解元和他的家人,竟是油盐不进的硬骨头,众人只得暂且按捺住心思,讪讪而归。
直至夜幕低垂,张家庭院的喧嚣才终于平息。
张大牛将官差送来的喜报贴在了老宅的门上,无声地看了许久。
是夜,朱海棠躺在床上,心潮澎湃,辗转难眠。
待她好不容易合眼睡去,却被身旁细微的动静惊醒。
身侧的人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在黑暗中抑制不住地轻颤,压抑的吸气声与细碎的哽咽,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朱海棠鼻尖一酸,眼眶蓦地红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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