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 蠢货！猪脑袋！
监国府书房内，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淡淡的金属气味。
将闾正与杜周伏在一张宽大的案几前，案上铺着几张竹简，上面绘着各种奇特的构件草图。
“殿下，您看这车轮的轴承，如果用铜套代替木套，再辅以桐油润滑，磨损能减少大半，载重也能增加不少。”
杜周指着图纸，眉飞色舞。
这位少府少监自从得到将闾的赏识和全力支持后，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每日都沉浸在格物院的研究中，乐此不疲。
“嗯，这个改进可行。不过铜料如今需求量大，成本较高。可否先在重型辎重车上试用，普及的话或许需要寻找替代材料。”将闾手指轻点图纸上的标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不仅关注原理，更在意成本和实用性，这让杜周受益匪浅。
“殿下所言极是！臣等再仔细琢磨琢磨。”杜周连连点头。除了车马器械，他们还在讨论新式甲胄的进一步轻量化，以及改良弓弩的瞄准方式等等。
格物院如今已是整个大秦最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地方，各种新奇的设想在这里碰撞、试验，并逐渐转化为现实。
正讨论得兴起，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侍女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正是芈彤。
她今日精心打扮过，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只是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
“殿下，杜大人，歇会儿喝杯茶吧。”芈彤声音柔美，将茶杯放在案边。
将闾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杜周是个一心扑在格物上的老实人，见到芈彤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芈彤微微一笑，眼神却胶着在将闾身上。
她见将闾又低头去看图纸，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殿下，臣妾……臣妾今日想去城南的云霞寺上一炷香，不知殿下可否……”
将闾闻言，笔尖微微一顿。
他抬头看向芈彤，见她脸上带着期盼，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云霞寺是咸阳城有名的寺庙，香火旺盛，许多达官显贵的家眷都常去那里祈福。
“上香拜佛？”将闾放下笔，眉头微皱，“本殿不信这些。”
他来自后世，对鬼神之说素无敬畏。
在他看来，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佛，不如将精力放在实实在在的事情上。
芈彤闻言，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几度：“殿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奢求殿下信奉神佛……只是，只是臣妾心中有些……有些烦闷，想去寺里求个心安。若是殿下实在不便，臣妾……臣妾自己去便是。”
她说得委婉，将闾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自她来到监国府已近半年，两人几乎夜夜同寝，雨露均沾，可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这让芈彤心生忧虑。她知道在秦朝，女子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为夫君诞下子嗣，尤其是像将闾这样日渐权势煊赫的皇子。
最近朝中不少大臣为了巴结将闾，纷纷向他送上自家或亲戚家的适龄女子，这让芈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害怕被取代，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而求神拜佛，在她看来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将闾看着芈彤那清丽脸庞上流露出的不安和委屈，心中微微一软。
对于这个时代，尤其是像芈彤这样身份特殊的女子来说，求子嗣求心安是再正常不过的需求。
虽然他不信，但她信。而且她如今的身份，所有的安全感都系于他一身。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既是你心愿，本殿便陪你去一趟吧。不过去了也只是陪你，本殿可不会跪拜。”
芈彤闻言脸上瞬间阴转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她眼眶甚至有些湿润，显然将闾的让步让她激动不已。
“去准备吧。让章邯安排护卫。”将闾吩咐道。
“是，臣妾这就去！”芈彤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杜周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和不解。
他知道将闾殿下向来务实，对神神鬼鬼之事嗤之以鼻，今日竟为了夫人破例，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将闾没有解释，只是重新拿起笔，却没急着动。
他看着芈彤离去的方向，心中有些复杂。
他知道芈彤的小心思，知道她求子的急切，也明白她对自己的依恋和对未来的不安。
她曾经是前楚国的公主，身负家国血仇的使命，如今却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为自己生个孩子上。
或许她已经淡忘了那些仇恨，又或许这只是她在这乱世中，抓住的另一种生存方式。
无论如何，他似乎正在一点点改变她，也改变着更多的人。
……
与此同时，咸阳城另一端的丞相府。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如今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高大的府门紧闭，门前落叶堆积，仿佛被整个咸阳城遗忘了一般。
书房内，李斯独坐案前，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他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无物。
自从被陛下下旨闭门思过，不得参与朝政后，他这位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便彻底失去了实权。
那些平日里对他阿谀奉承的官员，如今避之不及；
那些曾受他恩惠的地方势力，此刻也自身难保。
树倒猢狲散，古人诚不欺我。
静下来的日子，反而让李斯有更多的时间去反思。
他回想自己前半生，从一个布衣小吏，凭借过人的才智和权谋，一步步爬上大秦丞相的高位，辅佐陛下扫平六合，建立不世功勋。
可如今却败在了自己最不屑一顾的九公子手里，败在了自己那个蠢儿子手里。
想到李由，李斯胸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心疼。
他派人去打听过，李由在廷尉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罪证确凿，但以李由的身份，廷尉府本不该如此对待。
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除了将闾，还能有谁？
李斯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亲自去一趟廷尉大牢。
廷尉大牢位于咸阳城北，戒备森严。
还没靠近，便能闻到一股潮湿、腐朽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守门的狱卒见到是李丞相，虽然他已经失势，但余威尚在，不敢怠慢立刻放行。
李斯在狱卒的带领下，穿过阴暗潮湿的长廊，耳边不时传来犯人的哀嚎和咒骂声。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越污浊。
最终，狱卒在一间牢房前停下：“李大人，三川郡守便在此处。”
李斯走到牢房前，透过狭窄的缝隙向里望去。
只见牢房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身影。
那身影瘦弱得像一根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带着伤痕，完全看不出昔日三川郡守的半点模样。
“由儿！”李斯忍不住低声唤道。
那身影听到呼唤，猛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牢房外的人是自己的父亲时，眼中瞬间涌出了泪水。
“父亲，父亲救我！快救我出去啊！”李由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伸出沾满污垢的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栅栏哭喊着，声音沙哑而绝望。
李斯看着儿子凄惨的模样，心如刀绞。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摸儿子，却只能隔着冰冷的栅栏。
“由儿……你……你这是怎么了？”李斯声音哽咽。
“父亲，他们打我。他们折磨我。廷尉府的人，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李由哭诉着，脸上满是恐惧和痛苦，“您是丞相啊！您快救我，快救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看着儿子那近乎崩溃的神情，李斯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愤怒。
他心疼儿子遭受的折磨，更愤怒儿子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蠢货！猪脑袋！”李斯再也忍不住，对着儿子低声怒骂道，“你以为你是怎么进来的？啊？谁让你去招惹嬴将闾那个煞星的？谁让你去勾结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旧势力的？我让你蛰伏让你收敛，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父亲，我……我只是想为您出气啊。他要毁了我们，我不能坐以待毙！”李由辩解道，声音带着哭腔。
“出气？你出什么气？”李斯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闹，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我苦心经营多年，本想徐徐图之，慢慢扳回局面，可你呢？你直接把刀架在了陛下面前，你以为杀了他就万事大吉了吗？你这个蠢货！你非但没能扳倒他，反而把自己送进了牢里，还把我彻底拖下了水！”
李斯越说越气，指着李由的手都在颤抖。
他看着儿子那张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看着他眼中再无往日的嚣张跋扈，只剩下恐惧和绝望，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如此不堪如此愚蠢。
“父亲……您……您别骂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李由被李斯骂得体无完肤，哭得更厉害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是这个代价太大了。
李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中的怒火。
骂又有什么用？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
那个“变数”，那个叫做嬴将闾的九公子，用他雷霆万钧的手段，彻底摧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他看着牢狱中苟延残喘的儿子，又想到自己如今被架空，门可罗雀的丞相府，一种彻骨的寒意再次袭来。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而等待他和儿子的，或许只有无尽的深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牢房里的儿子，眼神复杂而痛苦。
父子二人的命运，此刻都被那个年轻的监国公子，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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