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章 龙、鹰、孔雀

南疆尘埃落定。

一纸诏书，自咸阳发出，封赵佗为南海尉，总揽岭南三郡军政大权。

诏书中，不再提“蛮夷”二字，而是命赵佗因地制宜，减免赋税，推广农耕，编户齐民，将那片湿热的土地，与中原腹地，真正连为一体。

咸阳城，一扫往日的肃杀，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

南疆大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了城中每一个酒肆茶楼，每一条街巷里弄。

百姓们兴奋地谈论着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用金子砸趴下一个王国的“财神将军”，更对那位端坐于麒麟殿之上，运筹帷幄的年轻君主，生出了神明般的敬畏。

内忧已除，外患已定。

在所有人看来，一个远超始皇帝时期的辉煌盛世，已经触手可及。

麒麟殿内，庆功的酒宴正酣。

“陛下！臣敬陛下一爵！”

太尉尉缭喝得满面红光，高举着青铜酒爵，嗓门洪亮得能掀翻屋顶，“南边那帮小崽子收拾完了，接下来，就该轮到西边那帮软脚虾了！臣请命，愿为先锋，将我大秦的龙旗，一路插到那什么……什么安条克城去！”

殿下众将纷纷哄然叫好，个个摩拳擦掌。

右丞相冯去疾坐在下首，看着这群打了胜仗就忘乎所以的武夫，无奈地捻了捻胡须。

他心里盘算的，是战后抚恤、岭南三郡的重建、以及国库为此付出的巨额开销，那每一个数字，都让他脑仁疼。

不过，看着御座上那张平静的年轻脸庞，他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而这场宴会最风光的人，无疑是新晋的“财神将军”杜周。

他挺着个大肚子，端着酒爵，正被一群同僚围在中间，满面红光地吹嘘着自己“以钱克刚”的丰功伟绩。

“诸位是不知道啊，那骆越酋长见到老夫抬去的那十箱黄金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老夫就跟他说，跟着耶郎是死路一条，跟着我大秦，金子，大大的有！”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引得众人一阵大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冯劫，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嬴将闾端坐于御座之上，含笑看着殿中这热闹欢腾的一幕。

他举起酒爵，与众臣共饮，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并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

耶郎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其背后那个沉默的孔雀王朝，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这个世界，远比舆图上画出的要复杂得多。

就在殿中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一名内侍神色慌张地快步入殿，打断了喧天的乐曲。

“启禀陛下！西域八百里加急军报！”

“唰”的一声，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气喘吁吁的内侍身上。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片刻之后，一名浑身被风沙侵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土地的信使，被带入了偏殿。

他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风霜，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陛下……”信使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竹筒，“李信达少卿，有紧急奏报！”

将闾亲自走下台阶，接过竹筒，示意一旁的蒙毅和章邯上前。

他掰开火漆，展开那卷写满了细密小字的奏疏。

开篇，是好消息。

“……臣所遣之商队，已成功抵达埃及亚历山大城，与托勒密王朝建立联系。其国之女王，名克利奥帕特拉者，闻我大秦之强盛，大悦。言，敌人的敌人，便是最可靠的朋友。埃及愿与我大秦结为盟友，共击塞琉古。女王已在筹备使团，不日将启程，前来咸阳，面见陛下，商讨盟约……”

看到这里，蒙毅与章邯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一旦秦埃联盟达成，塞琉古王朝的覆灭，将指日可待。

然而，将闾的目光继续向下，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固。

奏疏的后半段，字迹变得异常潦草，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的震惊与仓促中写就。

“……然，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大秦与埃及即将达成盟约之际，西陆惊变。濒临崩溃之塞琉古，忽得强援。一支来自更西方，名为‘罗马’之共和国军队，以雇佣军之名，现身于安条克城。”

“其军士，身披精铁重甲，手持一人高之方盾，以短剑为兵，结阵而战，进退如一，意志如钢。其军旗，为金色雄鹰，鹰爪之下，紧握雷霆。”

“托勒密大军北上，欲趁乱攻取安条克，与此军遭遇。一战之下，埃及战车方阵，竟被其步兵重阵正面击溃，死伤枕藉，狼狈而逃。塞琉古之危，因此而解。”

读到此处，蒙毅脸上的喜色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将闾的手指，缓缓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到了奏疏的最后，那是李信达用血红色的朱砂，写下的最后一行字。

“陛下，西域棋局，已非两国之争。据埃及人言，此罗马者，乃西方之虎狼，其心之贪，其志之坚，远在塞琉古之上。我大秦，迎来了一个新的，或许也是最强大的对手。”

偏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信使，早已累得昏睡了过去。

许久，将闾缓缓放下手中的奏疏。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向殿内那幅巨大的舆图。

他的手指，从咸阳出发，划过漫长的河西走廊，越过帕提亚的草原，点在了安条克城。

然后，他的手指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地继续向西，越过了那片蔚蓝色的地中海，最终，落在了那片他从未真正关注过的，如同一只长靴般的陌生半岛之上。

“罗马……”

他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殿外，夜空中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

一道雪亮的闪电，猛然撕裂了夜幕，将他站在舆图前那孤高的身影，映照得如同神祇。

“轰隆——！”

滚滚的雷声，紧随而至，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雨，即将来临。

一个属于东方的巨龙，西方的雄鹰，以及南方那头伺机而动的孔雀的时代，在这电闪雷鸣的雨夜，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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