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没人下令,但人人都在冲锋
火车轮子碾过铁轨接缝的“哐当”声渐弱时,我捏着公文包下了站台。
厂部传达室老周的大嗓门隔着半里地撞过来:“林总!科委加急电报!”
牛皮纸信封上的红色“特急”戳子还带着油墨香。
我撕开封口,“砺刃71”四个铅字烫得指尖发颤——中央要在秋季搞全国军工保障联动演习,头一遭把咱们攒了三年的“火种”体系塞进考核。
最扎眼的是规则:随机切断三个关键节点通信,剩下的网点得在没中心指挥的情况下完成应急响应。
“老林!”背后传来橡胶鞋底蹭地的声响。
朱卫东的蓝布工装下摆沾着机油,手里攥着半块凉透的玉米饼,“我刚在食堂听王主任说,几位老技术顾问直拍桌子,说‘群龙无首必生乱象’。”他咬了口玉米饼,渣子掉在信封上,“您说,这演习……”
我把电报递给他,指节敲了敲“无中心指挥”那行字:“去年青海盐湖的同志能在碱雾里扒下腐蚀数据,今年凭什么不能自己找路?”风卷着杨树叶扑过来,我望着传达室墙上的《协作网点分布图》,红蓝图钉密得像星星,“让他们试试看。”
入秋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车间时,演习倒计时牌翻到了“0”。
总指挥部的大喇叭炸响时,我正蹲在工具房调试新到的扭矩扳手。
“注意!湘南枢纽断联、陕南数据中心损毁、滇西中继站失联!”扩音器里的电流声刺得人耳朵发疼,“各协作点进入一级应急状态!”
车间瞬间静得能听见机油滴落的脆响。
我抬头,看见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水面正微微晃动——那是远处机床停转的震颤。
十分钟。
墙上挂钟的分针刚划过“2”,后窗突然飘进一串哨音。
是广西钦州修理组的老黄头,他教过我们用蜂蜡防盐雾的那位。
哨音短长交替,像极了我们编的《应急口诀卡》里“启动备用频率”的信号。
我冲朱卫东挑眉:“去看看。”
等我们跑到通讯班,小陈正举着对讲机喊:“钦州组呼叫!钦州组呼叫!这里是备用402频率,重复《口诀卡》第三条:‘断联不慌乱,先查本地案’!”他耳麦里传来杂音中的男声:“柳州收到!桂林收到!”
隔壁桌的小宋突然拍了下桌子:“河南107厂发来库存清单!”油印纸哗啦铺了半张桌,“他们把液压件、密封胶的余量标得明明白白,备注栏写着‘周边网点自取’。”我摸着那张带着油墨味的纸,想起去年冬天河南师傅给我们送过冻硬的红薯干——那时候他们库房还是锁着的。
更南边的动静顺着无线电滚过来。
新疆野战维修队的小马带着口音喊:“我们用汽油桶改了抛物面天线!短波联络正在恢复!”背景音里有金属撞击声,“李班长说,当年修飞机能拿榔头敲出弧度,现在敲个天线算啥!”
朱卫东的喉结动了动,从工装口袋摸出皱巴巴的《工况图谱》:“我去西南片区。”他指腹蹭过图谱边缘的毛边——那是去年暴雨天他蹲在漏雨的工棚里画的,“按图上的腐蚀带预判,西北两个站点可能连锁故障,得把备件先送过去。”他抓起帆布包往外走,门帘掀起时,我看见他后背上印着洗得发白的“火种”二字。
老罗的电工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探头望去,六个电工蒙着眼睛拆装配电箱,螺丝刀碰撞的脆响像敲编钟。
“老张头!你摸错端子了!”“屁!我这是模拟盲操!”老罗叼着烟卷蹲在旁边记时间,烟灰落在笔记本上,“林总说过,真到了断电断光的时候,手比眼睛管用。”他抬头看见我,挤了下左眼:“您猜怎么着?王二柱刚才蒙眼装完配电箱,螺丝一个没多没少。”
最让我心跳加速的是林小川的电话。
半夜两点,他的声音从长途线路里挤出来,带着年轻人的滚烫:“师父!我串了五个省的技术员,用电话接力做了《多点失效应对推演》!”背景音里有此起彼伏的“喂?”“收到!”,“我们把推演结果油印了三百份,现在正往各共享站送——”他突然压低声音,“您说过,办法得长在人身上,不是锁在文件柜里。”
七十二小时像根绷直的弦,“叮”地一声断在清晨六点。
总指挥部的评估报告拍在桌上时,苏晚晴的白大褂前襟还沾着油泥——她刚从现场赶回来。
“响应效率超传统模式38%,故障隔离速度翻两倍。”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最绝的是,所有行动都没等上级指令,可逻辑全对得上咱们的《协作规范》。”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我闻到了军大衣的呢子味。
中将的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指着投影屏上的行动轨迹图:“这哪是维修网?分明是战役级协同。”他转头看我,眼角的皱纹堆成笑纹,“林总,你们养的不是技术兵,是会思考的火种。”
苏晚晴按了下播放键。
录音里的背景音是风声、扳手声,还有年轻人粗重的喘气:“我不知道上面怎么想,我只知道,不能让兄弟们的机器趴窝。”会议室静了三秒,突然爆起掌声。
我望着窗外的协作网点分布图,那些红蓝图钉正在晨雾里发亮——不是被什么中心照着,是它们自己在发光。
当晚,科委的正式函件塞进了我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
牛皮纸封面上“批准筹建火种联合技术研究所”的红章还带着温度,编制单列、直属国防科研序列的字样烫得我手心发疼。
我摸黑走进厂后的防空洞。
陈铁柱当年送我的微型工具套安静躺在水泥台上,油布裹着的小锤子、细锉刀泛着幽光。
月光从通风口漏下来,照见墙上那行字——“当千万人用同一双手思考,沉默便是最强的宣言”——是去年小川带着青年组刻上去的,刀痕里还塞着防腐蚀的蜂蜡。
远处瞭望塔传来熟悉的哼唱声。
那是老周头的《咱们工人有力量》,调子跑了八百里。
可这次,我听见了第二重、第三重和声——是夜班的小王、食堂的李婶、甚至新来的学徒工。
他们的声音参差不齐,却像溪流汇进河,越流越响。
我摸出钢笔,在空白的章程纸上写下第一行:“本所无总师,唯有火种相传。”
笔锋顿住时,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不用看也知道,西南厂的同志们该知道批文的消息了。
他们大概正挤在传达室门口,踮着脚看贴在墙上的公告,有人拍大腿,有人抹眼睛,有人扯着嗓子喊“走!去给林总送饺子!”
可我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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