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狗链已拴，群犬噬主

四月的平安京，是一座浸泡在清酒与绯樱里的浮华之梦。

城东的宅邸内，新任的权大纳言，藤原正仁，正与几位公卿同僚举办一场盛大的曲水流觞之会。

他们身着宽大到足以绊倒自己的朝服，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眉毛被剃得精光，用墨汁在额上画了两个滑稽的圆点，嘴唇则用上好的红花染得如同刚吸过血。

这是平安京最风雅的妆容，也是这群身高普遍不足五尺的男人，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的唯一方式。

“听说了吗？九州岛那群粗鄙的田舍武士，竟向一支小小的唐寇投降了！”

一个公卿捏着小巧的酒杯，兰花指翘得比杯沿还高，声音尖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大友宗麟那个老匹夫，真是丢尽了天照大神的脸面。”

藤原正仁轻摇着手中的蝙蝠扇，眯着一双小眼睛，欣赏着庭中一位年仅十四岁的舞姬。

那舞姬身段妖娆，正和着雅乐，模仿着从大唐偷学来的霓裳羽衣舞，只是动作僵硬，神韵全无，倒像一只被线牵着的木偶，笨拙地模仿着凤凰的姿态。

“一群沐猴而冠的蛮夷罢了。”

藤原正仁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如同被阉割过的宦官。

“九州？不过是我等公卿家的牧场，那些所谓的大名，不过是替我们养马的奴才。”

“奴才见到了更凶恶的野狗，跪下求饶，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呷了一口清酒，脸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

“我已奏请天皇陛下，命京八流的剑术名家，率领三千精锐武士，陈兵朱雀门。”

“哼，一群连白氏文集都读不全的野人，也敢觊觎神的土地？”

另一位公卿抚掌大笑。

“说得是！我家长子，昨日刚被授予检非违使之职，身高已有四尺八寸（约1.45米），在同龄人中已是巨人！他一人便可斩杀十名九州的泥腿子！”

“哈哈哈，待我皇国大军一到，定要将大友宗麟那老狗的脑袋做成酒器，方显我等风雅！”

他们笑着，饮着，仿佛在谈论几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对于他们而言，九州的战火，不过是为这场樱花盛宴助兴的远方烟火，遥远，且无足轻重。

他们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千年旧梦里，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他们不知道，那所谓的奴才，已经带着新主人的狗链，磨尖了獠牙，正朝着主人的咽喉，疯狂地扑来。

也就在此时，一名家臣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连礼仪都忘了。

“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藤原正仁眉头一皱，舞乐声戛然而止。

他最恨下人在这等风雅的场合失仪。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家臣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带着哭腔。

“比……比天塌下来还可怕！近江国传来急报……大友宗麟、岛津义久……九州的所有大名，集结了五万联军，打着……打着大唐的旗号，正向平安京杀来！”

“沿途关隘，望风而降！”

“先锋……先锋离京都不足百里了！”

“纳尼？！”

藤原正仁手中的蝙蝠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满堂公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厚厚的白粉，也遮不住他们瞬间惨白的脸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藤原正仁尖叫起来。

“大友宗麟疯了吗？他居然真的敢攻击京城？这是谋逆！是天下共讨之的重罪！”

“大人……他们……他们说……”

家臣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说，他们是奉天可汗之命，前来……前来清君侧，讨伐您……您这些蒙蔽天皇的国贼！”

“国贼？”

藤原正仁和其他公卿们，如遭雷击。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谋逆。

这是新主人，给那群摇尾乞怜的狗，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

自近江国通往平安京的官道，早已沦为阿鼻地狱。

数万名九州联军，如同蝗虫过境，席卷了一切。

他们的盔甲五花八门，武器也长短不一，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狂热与绝望的扭曲表情。

他们身后，百里之外，那支沉默的黑色铁流，像一座移动的山脉，不紧不慢地跟着。

那座山，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

他们不敢停，不敢慢，更不敢回头。

大友宗麟骑在一匹矮小的战马上，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此刻狰狞得如同恶鬼。

“快！再快一点！天黑之前，必须兵临朱雀门下！”

他嘶吼着，用马鞭狠狠抽打着一个跑得慢了的足轻。

“谁敢后退，杀无赦！第一个攻入朱雀门的，赏千金，封邑百石！”

“为了天可汗陛下！杀啊！”

“踏平平安京，献给陛下做祭品！”

这群不久前还在九州互相攻伐的武士们，此刻却在一条无形的鞭子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与“勇猛”。

他们很清楚，自己不光是在为那位大唐圣人天可汗作战。

他们更是在为自己的脑袋，为自己家族的存续作战！

那位高坐于九天之上的魔神，只给了他们一个任务。

——拆了平安京。

办不到，他们就得死。

办得慢了，也许……也得死。

所以，他们只能比任何时候都更卖力，用自己同胞的血，来染红自己的投名状，祈求新主人的垂怜。

官道旁的山坡上。

李钰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交椅上，手边的小几上温着一壶热茶。

他甚至没有穿戴甲胄，只是一身寻常的黑色常服。

他平静地看着山下那场倭人自相残杀的闹剧，眼神不起波澜，仿佛在看一场提前安排好的能剧。

上官云雀捏着兰花指，为他斟满一杯茶，脸上涂着一层薄薄的白粉，眼角描着红妆，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哎哟喂，殿下，您瞧瞧，这群小矮子，一个个还没奴家的刀高呢。跑起来跟一群没头苍蝇似的，互相踩踏死的，怕是比被敌人杀的还多。”

“就这么些个玩意儿，也值得您亲自来看？”

“真是脏了您的眼。要奴家说，直接让玄甲军一个冲锋，半个时辰就能把那小土城给平了。”

李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淡淡地说道。

“朕的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杀狗的。”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平安京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杀狗，得用打狗棒。或者，让狗，去咬死其他的狗。”

“只有让他们亲手打碎自己的神，亲手摧毁自己的家，亲手把同胞的肠子掏出来，他们才会明白，恐惧两个字，怎么写。”

“才会明白，谁，才是他们永生永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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