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线索

剥皮案告破，主犯周景画押认罪，京城上空盘桓多日的阴云，似乎终于散去了一角。刑部上下，一片欢腾。那些前几日还愁眉苦脸的官差捕快，此刻个个眉开眼笑，走路都带风。三天破案，这等雷霆手段，足以让他们在未来一年的酒桌上，都有了吹嘘的资本。

然而，这股喜悦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感染到刑部大堂的主位。

沈之行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从周景画室里搜出的那把“柳叶刀”。刀身薄如蝉翼，寒光凛冽，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破案后的轻松，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一个周景倒下了，但他背后，那张由安远伯谢鸿织就的，盘根错节的大网，却只是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真正的巨兽，还潜伏在深渊里，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燕云音站在一旁，同样沉默。她看着那把刀，仿佛能看到周景那双充满绝望和疯狂的眼睛。她理解他的恨，却无法认同他的做法。用罪恶去惩罚罪恶，最终只会让自己，也堕入无边的地狱。

“将军，周景的尸首，还有之前那几位死者的遗体，都已经停放在义庄了。”青藤上前，低声禀报，“按照规矩，需得由仵作做最后的查验，记录在案，才能入土为安。”

沈之行“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燕云音：“你去看看吧。此案由你而破，也该由你来终结。”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要让刑部所有人都知道，燕云音，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仵作”，而是此案不可或缺的核心。

燕云音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为死者言，是仵作的本分。无论是罪犯，还是受害者。

刑部的义庄，设在衙门最偏僻的角落。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尸体腐败混合的怪味。

燕云音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满身酒气的老仵作，正蹲在地上，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劣质的烧刀子。他见燕云音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并未起身。

“新来的？”老仵作含糊不清地问，一口黄牙格外显眼。

“燕云音，特聘仵作。”燕云音报上名号。

“哦，”老仵作拉长了声音，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世子爷跟前那个……女娃娃啊。”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一排盖着白布的停尸床前，“都在这儿了。那个画师，叫周景的，撞墙死的，脑浆子都出来了，没什么好看的。另外四个，皮都没了，也验不出个花来。走个过场，画个押，就算完事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显然对这份差事，早已麻木。

燕云音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走到更夫张五的尸体前，掀开了白布。即便已经看过一次，那血淋淋的景象，依旧触目惊心。

她没有像寻常仵作那样，只是草草查看，而是拿出随身的工具，开始仔细地检查尸体上每一处创口。她的动作，专业而严谨，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多余。

那老仵作本来靠在墙边，自顾自地喝酒，眼角的余光瞥见燕云音的手法，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丝惊讶。

他看着燕云音如何用镊子，轻轻拨开肌肉组织，观察骨骼上的刀痕；看着她如何测量创口的深度和角度，推断凶手下刀时的力道和姿势。那份专注和精准，完全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倒像个浸此道数十年的老手。

“你这套功夫，跟谁学的？”老仵作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连验尸膏的配方，都这么冲。”

燕云音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家传。”

“家传？”老仵作咂了咂嘴，眼神里带着几分怀念和怅惘，“你这下刀的手法，处理筋膜的利落劲儿，还有这股子不管不顾的疯劲儿……真像我一个老朋友。”

燕云音的心，猛地一跳。她放下工具，看着老仵作：“你的朋友？”

“是啊，一个大夫。”老仵作灌了口酒，话匣子似乎被打开了，“姓燕，叫燕怀瑾。咱们都叫他燕神医。当年，他可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一手医术，活死人肉白骨，那真不是吹的。不过啊，他跟别的大夫不一样，别人是救人，他呢，还喜欢救死人。”

燕怀瑾！

父亲的名字，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出，像一道惊雷，在燕云音的脑海中炸响。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救死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可不是嘛。”老仵作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嘿嘿一笑，“那时候，衙门里但凡遇到点离奇的案子，都要请他来帮忙。他的眼睛，比咱们这些老仵作的刀子还毒。再蹊跷的死法，他看一眼，就能说出个七七八八。你刚才验看那处心口的创口，说什么是‘心包填塞’，这话，我上一次听，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燕云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那……那位燕大夫，后来呢？”

老仵作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他沉默了许久，又灌了一大口酒，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后来？后来就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燕云音追问，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就是没了。”老仵作的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愿意再多说，“燕神医是个好人，太好了。好人啊，在这世道，长久不了。他得罪了人，管了不该管的事，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最后，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得罪了谁？管了什么事？”燕云音一步上前，紧紧地盯着他。

“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老仵作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陈年旧事了，都过去了。我就是个糟老头子，喝多了胡说八道，你可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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