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他在哭
医院长廊，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裴衍之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僵立在手术室门前。
他身上的西装破烂不堪，沾满了烟灰，头发凌乱，脸上布满灼伤和擦痕，但他浑然不知。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盯在“手术中”的灯牌上。
程影匆匆赶来，手里提着干净的衣物，低声劝道：“裴总，您换身衣服吧，伤口也要处理一下……”
没有任何回应。
裴衍之像是根本听不见。
护士拿着医药盘过来，看着他手背翻卷的伤口和额角的灼痕，小心地开口：“先生，您需要处理一下伤口，防止感染……”
他依旧沉默，紧握的拳头，正一丝丝渗出暗红的血迹。
楚瑶气喘吁吁地跑过长廊，看到了手术室门口的裴衍之。
她刚想冲上去质问“玥玥怎么会变成这样”，可她上前看清了裴衍之的状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他挺拔的背脊微微佝偻着，失魂落魄，眼神空洞。
楚瑶从未见过这样的裴衍之，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到长廊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紧紧交握，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病人抢救过来了，但伤势很重，吸入过多浓烟，伴有吸入性肺损伤，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度烧伤……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需要立刻送入ICU观察。”
江雾玥被推出来，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依靠呼吸机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
裴衍之看着她瞳孔骤缩，呼吸仿佛都被夺走。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那一堆冰冷的仪器之中。
“玥玥！”
楚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上前几步，却又不敢靠近。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瞬间决堤，浑身都在发抖。
只是一眼，就足以让人心碎。
裴衍之身体晃了一下，被程影及时扶住。
家属被允许在ICU的玻璃窗外进行短暂探视。
透过玻璃，裴衍之看到江雾玥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躯被仪器和管子淹没。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轰然坍塌。
她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为了他，留在了漩涡中心，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深夜。
医院长廊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传来。
值班护士偶尔经过，看到那个男人蜷缩在ICU门外的椅子上。
他将脸埋进膝盖，宽阔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在走廊里低低回荡。
泪水，滚烫的，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落，浸湿了他的裤腿。
他在哭。
为她的生死未卜而恐惧。
为自己的愚蠢和混账而悔恨。
为差点永远失去她而后怕。
他所有的坚强和冷酷，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彼时高高在上的裴衍之，此刻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挚爱的无助的男人。
每一滴落下的泪，都是他的忏悔。
他守在这里，祈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
-
审讯室。
冷白灯光下，房间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林清姿坐在金属椅子上，她刚从火场被带回，发丝凌乱，手腕上带着手铐。
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塌陷。
“咔哒。”门被推开。
一名警员引着一位气质冷峻的妇人走了进来。
“林清姿，有人要见你。时间有限，长话短说。”警员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林清姿猛地抬头，看清来人，那双灰暗的眸子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她立刻站起身，声音颤抖：“伯母！伯母您来了！您一定要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芳菲没有回应。
她走到桌前，用冷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林清姿。
那目光里，没有心疼，只有失望。
“清姿，”陈芳菲开口，“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处理问题。”
她微微停顿，吐出两个字，“愚蠢，且不计后果。”
林清姿被她的冷漠刺痛，扑到桌前，急切地辩解，试图将责任推卸出去：“伯母，我不是故意的！是苏挽星！都是她怂恿我的！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只是……只是不想让阿衍被那个女人蒙蔽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衍，为了裴家啊！”
陈芳菲轻轻哼了一声，眼神里掠过一丝讥诮：“为你自己开脱的话，留给警察和法官吧。在我这里，没有必要。”
见卖惨无效，林清姿立刻转换了策略。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尖锐：“伯母，我知道我错了！但您不能不管我！如果我进去了，裴家难道就脸上有光吗？联姻对象是个绑架犯？这新闻裴氏压得住吗？”
她观察着陈芳菲的神色，见她眼神微动，立刻趁热打铁：“而且……而且您想想，如果我真的完了，谁最高兴？”
陈芳菲沉默了。
林清姿身体前倾：“是江雾玥！她现在可是救了裴氏的英雄了！裴衍之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硬闯火海！等我这个障碍彻底消失，您觉得，下一个踏进裴家大门的人，会是谁？”
她紧紧盯着陈芳菲的眼睛：“难道您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那个离过婚的女人，成为您名正言顺的儿媳妇？伯母，如果她真的嫁进了裴家，以阿衍对她的重视，以后裴家，还有您说话的位置吗？您甘心吗？”
陈芳菲的眉头狠狠一皱，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林清姿的话，正中了她内心最深的芥蒂。
她可以容忍林清姿的愚蠢，但绝不能接受江雾玥那样让她儿子一次次失去理智，会挑战她权威的女人进门！
那对她而言，更无法忍受。
陈芳菲沉默了片刻，权衡利弊，终于松口：“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自己身陷囹圄，还能做什么？”
林清姿立刻表忠心，语气斩钉截铁：“只要我在！我就永远是横在江雾玥和阿衍心里的一根刺！我可以让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猜忌！只要我还在，我就有办法让她进不了裴家的门！伯母，只有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陈芳菲陷入了沉思。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瞬间做出了最利己的选择。
陈芳菲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你能保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苏挽星身上？你自己能摘干净？”
“能！”林清姿回答得毫不犹豫，“策划是她，动手绑人的是她手下，推倒江雾玥引发火灾的也是她！我最多算是个从犯！我有证据……我能证明她一直嫉恨江雾玥！”
陈芳菲点了点头：“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出去之后，知道该怎么做吗？”
林清姿连忙保证：“知道！我一切都听伯母的！我绝不会再给裴家添麻烦，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江雾玥得逞！”
陈芳菲沉吟片刻，最终，她微微颔首：“我会为你联系处理这类案件最好的律师。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完，陈芳菲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谢谢伯母！谢谢！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林清姿在她身后，急切地承诺。
陈芳菲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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