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本分
第六十八章 本分
庭兰院的夜，比公主府任何一处都要来得更冷，更漫长。
寒气仿佛是从地砖的缝隙里一丝丝钻出来的，带着刺骨的恶意，攀上宋浅茵单薄的身体。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嘴角破裂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
木泽和商氏离去时那厌恶如避蛇蝎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将她最后一点希冀与尊严，都剜得干干净净。
她完了。
在这个偌大的公主府，在这个繁华的京城，她已经彻底成了一枚弃子。
可她不甘心！
她宋浅茵，凭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凭什么靳彤时那个失贞的残花败柳，可以高高在上，执掌所有人的生死？
凭什么她就要被当成用过即弃的抹布，连带着她的其华，都要看人脸色，苟延残喘？
恨意，如同毒藤，在她的心底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
她需要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根足以让她重新站起来，甚至反败为胜的稻草。
木泽……
宋浅茵的脑海中，浮现出木泽那张既渴望又愤怒的脸。
他今日的怒火，固然是因为木尔晴的愚蠢连累了他。
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身为男人的无能狂怒。
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妻子，甚至要靠牺牲自己的亲妹妹，来保全官位。
这样的男人，内心最渴望的是什么？
是权力，是子嗣。
是一个能够证明他血脉、继承他一切的儿子！
木其华……
她的其华，身体太弱了。
一个病秧子，根本无法成为木泽官场上炫耀的资本。
所以，她需要一个健康的儿子。
一个能让木泽重新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的，健康的儿子！
可是……
木泽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她了。
自从住进这公主府，他的心思便全都在如何讨好靳彤时，如何往上爬。
她就像庭兰院里那株无人问津的枯梅，早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等他回心转意？
不，她等不起了。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既然他不愿意给，那她，便自己去“借”一个！
宋浅茵缓缓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几乎病态的，骇人的光芒。
她要赌。
用她的身体，用她的后半生，赌一个翻盘的机会！
与庭兰院的阴寒不同，福香院内，暖炉烧得正旺。
靳彤时处理完木尔晴的事情后，并未立刻歇下。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处。
乔敬止……听风楼……
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的迷雾，比她前世今生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浓重。
他递来的那份关于李氏的资料，与其说是情报，不如说是一把钥匙。
一把足以让她撬开京城任何一座高门府邸后院的，万能钥匙。
他将这样一把钥匙交到她手上，目的又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帮她这个“儿时的恩人”？
靳彤时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她与他之间，似乎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公主，”青萱端着一碗安神汤走了进来。
靳彤时回过神，接过汤碗，却没有喝。
“青萱，你说，一个宦官，为何要费尽心机，去建立一个江湖上的情报组织？”
青萱一愣，不知公主为何有此一问。
她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许是……为了更好地为陛下分忧？”
靳彤时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为陛下分忧？
若真是如此，那份关于永昌侯府的资料，就该是出现在皇帝的案头，而不是她的梳妆台上。
乔敬止所图，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
“你去，”靳彤时放下汤碗，声音清冷，“给乔公公递个帖子，就说本宫明日想去城南的‘多宝阁’逛逛，请他拨冗一叙。”
“公主，您要见他？”青萱有些惊讶。
乔敬止此人，风评极差，手段狠戾，朝中人人畏惧。
公主主动邀约，实在不合常理。
“有些事，总要当面问个清楚。”
靳彤时看着跳动的烛火，眸光深邃。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
尤其是，当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腹中孩儿的亲生父亲时。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难道，真的是他？
那个雨夜，那个浑身滚烫，充满了绝望与疯狂气息的男人……
会是那个，平日里看着清冷禁欲，不沾半点凡俗的乔敬止吗？
她不敢确定。
但直觉告诉她，这世上，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那样的荒山野岭，拥有那般强烈的，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所以，她必须去见他。
第二日，城南，多宝阁。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字画交易之所，三层高的阁楼，古朴雅致进出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
靳彤时未施粉黛，整个人显得清雅脱俗，不似凡尘中人。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桑柔，由掌柜亲自引着，上了三楼的一间雅间。
雅间内，早已有人等候。
那人一袭绯色的飞鱼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如玉。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五官俊美得，雌雄莫辨。
他静静地坐在窗边，手中端着一杯清茶，袅袅的白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神情。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正是乔敬止。
“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靳彤时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乔公公客气了。”
她开门见山。
“本宫今日前来，是想多谢公公昨日的情报。若非公公相助，木家这次的麻烦，只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乔敬止放下茶杯，食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
“为公主效劳，是咱家的本分。”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青色的阴影。
那姿态，恭敬得体，挑不出半分错处。
靳彤时却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疏离。
“乔公公的情报，比东厂的爪牙，还要利上三分。”
“本宫很好奇，这‘听风楼’，究竟是公公的产业，还是……公公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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