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风起鹰嘴

丽媚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山寨激起了层层涟漪。最初的震惊与恐慌过后，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在幸存者们眼中凝聚。衡阳的惨痛尚未远去，新的屠刀又已悬颈，退无可退，唯有以命相搏！

寨老不再犹豫，用他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将丽媚的计划传达下去。转移已不可能，唯有摧毁敌人的补给，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整个山寨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细雨初歇的晨曦中疯狂运转起来。

丽媚被王飞和翠姑搀回那间熟悉的、却仿佛隔世已久的棚屋。她几乎是一沾到铺着干草的床铺就瘫软下去，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翠姑立刻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地清理她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那些深可见骨的刮伤和磨烂的皮肉，让见惯了伤病的翠姑也忍不住倒吸凉气。

“队长，你……”翠姑的声音带着哽咽。

“死不了……”丽媚牙关紧咬，额头上冷汗涔涔，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皮肉伤……王飞，地图！”

王飞一言不发，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炭笔粗略画在粗布上的地形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他们逃亡的路线、野猪峪、断崖，以及最重要的——老鹰嘴周边区域的细节。他指着老鹰嘴那段险路，沉声道：“这里最窄处仅容两人并行，一侧是近乎垂直的风化岩壁，另一侧是几十米深的乱石涧。上方有一片松动的风化石堆，是天然的滚石源。”

丽媚强撑着精神，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脑中飞速计算：“滚石……关键要准，要快！必须在他们队伍完全进入险段，但头尾尚未完全通过时动手，既要砸中核心的物资驮马或挑夫，又要阻断他们前后退路……”

棚屋外，石头和阿牛已经将挑选出来的人手聚集起来。除了原有的青壮，一些半大的少年，甚至几个眼神凶狠的妇人也都站了出来。武器五花八门——磨得锋利的柴刀、淬过火的猎叉、沉重的撬棍、甚至还有几把自制的简陋弓箭。阿牛带人将山寨里仅存的几罐火油和所有能找到的易燃物集中起来，用破布和干草捆绑成简易的火攻包。

“石头，你带一队人，负责滚石。”丽媚的声音从棚屋里传出，虽然虚弱，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选力气大，手稳的，听我号令，务必一击中的！”

“明白！”石头重重点头，立刻点了七八个最强壮的汉子，带着绳索和撬棍，由王飞简单指明位置后，如同猿猴般悄无声息地向老鹰嘴上方潜去。

“阿牛，你带剩下的人，埋伏在险路出口侧的林子里。”丽媚继续部署，她的思维仿佛不受身体伤痛的影响，冷静得可怕，“滚石落下后，必然引起混乱。你们的任务，是用弓箭和投掷火油罐，焚烧残存的物资，制造更大的恐慌，但切记，不可恋战，一击即走，利用山林掩护撤回！”

“是！”阿牛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的光芒，迅速带人准备。

“寨老，”丽媚看向棚屋外神色凝重的老人，“带领其余人，做好接应和随时撤离的准备。一旦我们得手，敌人很可能疯狂报复，山寨必须做好放弃第一道屏障，退守第二道防线的准备。”

“你放心。”寨老重重顿了下手中的拐杖。

“还有，”  丽媚的声音忽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每一个人，我们不是在为自己搏命！是为了不让我们的孩子，再经历衡阳那样的地狱！是为了告诉那些豺狼，这片土地上的人，杀不绝！”

这句话，像一点火星落入了滚油。所有听到的人，眼睛都红了。衡阳城破时亲人离散的惨状，逃亡路上目睹的种种暴行，此刻都化为了胸腔里燃烧的怒火和与敌偕亡的勇气。

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灰白色的天空下，山林寂静得可怕，仿佛也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腥。

王飞没有跟随任何一队行动，他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守在丽媚的棚屋外，手里紧握着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知道，丽媚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此刻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他必须守住这里，守住这支队伍的灵魂。

翠姑将能找到的所有止血、镇痛草药都捣成了糊状，一份留给丽媚，更多的则分发给即将出发的男人们。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她看着丽媚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某个地方被深深触动了。这个曾经的地主婆，如今却成了带领他们在这尸山血海中挣扎求存的旗帜。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正午已过，日头偏西。

派往老鹰嘴方向侦察的暗哨传回消息——敌人的补给队出现了！比预想的稍早，约有十五名伪军，押送着七八个民夫，驮着五六只箱子，正沿着山道，缓慢而警惕地向老鹰嘴方向行进。

山寨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丽媚在王飞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透过棚屋的缝隙，望向老鹰嘴的方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告诉石头……和阿牛……”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听我号令！”

风，起了。吹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阵亡将士不屈的英灵在呜咽。

衡阳的血，未曾冷却。老鹰嘴的石头，即将染上新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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