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六月的上海

想要再找到石井的行踪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等到顾旭的情况稳定下来，刘涛等人重新回到石井居住的小楼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不光是小楼，特务也撤出了上海医学院，石井郁男仿佛就从上海人间蒸发了一般。

还在病床上的顾旭在得知这个情况后非常后悔，他当时就应该直接杀了石井，即使有暴露后牺牲的风险，也好过现在这样没有一点线索，随时都担心石井做下危害上海民众的事。

时间在众人的担心中悄然流逝，转眼便到了六月。

五月中旬的时候，日本人对徐州发动袭击，五月十九日，徐州陷落，源源不断的难民顺着铁路、公路、水路涌入上海，像潮水般淹没了这座原本就拥挤的城市。

石库门里弄从规整的弄巷子，如今家家户户门口都堆满了行李，晾衣绳上挂满了破旧的衣物，连狭窄的弄堂通道都被挤占得只剩一条窄缝。

原本12平方米的房间，如今竟挤了4户难民，桌子、椅子白天当家具，晚上拼起来就是床铺，阁楼里更是堆满了杂物，仅能容一人通过。更有人在楼梯间的墙角搭起简易铺位，旧棉絮裹着孩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入睡。

不止是市区的里弄，连原先鲜有人迹的郊外都变了模样。路边是成片的棚户区，仅用竹竿撑起骨架，茅草、铁皮、破布拼凑成屋顶和墙壁，每个棚屋都只有一两平方米大，白天能看到妇人在棚屋前生火做饭，孩子们则光着脚在泥地里追逐，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

租界内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废弃的工厂、仓库被临时改成“难民收容所”，教堂和会馆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原先上海商户自发组织的施粥棚，从一周一次改成三天一次，最后变成天天都要开棚。

可即使如此，排队的难民还是能从街头排到巷尾，随着人口骤增，上海的物价也在飞涨，原先10块钱就可以买一石米，现在已经涨价到了15块。即使一天施粥一次，米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粘稠，而是清汤寡水。

简思萱和林晚秋沿着虹口公园湖边慢慢走，湖面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锦鲤摆着尾巴游过。

走累了，两人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简思萱叽叽喳喳地说着奶茶店遇到的趣事，林晚秋也聊着学校里一些事，她最近加入了学校帮扶难民的活动中，每隔几天就会和同学们一起前往郊外，帮助难民修缮房屋又或是打扫卫生，力所能及地帮助难民。

简思萱也有在帮忙，最近奶茶店的生意还不错，每天都能进账80元左右，常有一些材料剩下，简思萱也安排了小周和两名男员工，在下班后将这些材料加上一些米炖煮在一起，分发给难民，可这样做始终杯水车薪。

这段时间，简思萱也在仓库里放了一些粮食和药品，药品直接转移离开上海，粮食则是由梁奇翰安排人直接分发给上海的难民。

时间慢慢到了黄昏，在芍药的提醒下，简思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回家的小汽车。难民还没有大批量涌入上海之前，沐尧还准许她带着芍药和薛斌去逛街，可现在，沐尧总怕她遇上危险，不准她在随意逛街，就算是去奶茶店，也是安排了三四个保镖一起，更是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家。

回家的路上，随处可见四处都是难民的身影，有点力气的都去码头做工，老弱病残则是随意找一块地方就躺着，几个月前的难民多少还有一些希望，现在的难民都是在苟延残喘，靠着富商所接济的粥水过活。

但是，这并不是让简思萱担忧的事，更让人担忧的，是疾病的隐患。

里弄住宅区虽拥挤，但通风、下水道设施还算完善，可郊外的棚户区和难民收容所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没有自来水，难民们只能去河边挑水喝。没有排污系统，污水直接倒在路边，久而久之形成了臭水坑。垃圾堆积在棚屋旁，苍蝇、蚊子成群飞舞。

这样下去上海迟早会出现痢疾、鼠疫、霍乱。

简思萱没记错的话，1938年的上海，似乎就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出现的疫情。

如果她是一个成年人，她或许还能够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是，她只是一个孩子，从她手里拿出任何东西都会引人注意，想要帮助这些难民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芍药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模样，担忧地问道。

简思萱赶紧收敛神色，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简思萱转头看向窗外，街边的施粥棚前依旧排着长队，妇人正抱着生病的孩子，在队伍里啜泣着。看着这些，简思萱除了让奶茶店也开一个施粥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况且，比起食物，现在很重要的是预防疾病的发生。

汽车在沐家洋楼门口停稳，简思萱就看到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沐尧，这段时间沐尧早出晚归的，上海的物价对沐家的生意也有所影响，沐尧基本上每天都在和不同的合作商会面。

看见沐尧，简思萱挥手打了打招呼：“舅舅。”

沐尧看见他，原本严肃的脸上带上了笑容，他蹲下身，抱起简思萱，问道：“今天在虹口公园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就是回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好多难民。”简思萱说着，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沐尧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听简思萱说着。

“舅舅，我听晚秋姐姐说，要不了多久就是梅雨季，你说那么多人，住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不会生病吧？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会不会出现传染病？”

听见“传染病”三个字，沐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语气平静地问：“都是听你的晚秋姐姐说的？”

简思萱点了点头：“对啊！晚秋姐姐和我说，她最近都和学校的队伍一起去帮助难民，给难民修建遮风挡雨的地方，她还说万一难民生病，说不定会死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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