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迟疑
大厨们接二连三的从那间屋子里面出来，相互搀扶着缓慢的走到正在被点燃的火炉子的前面。
微弱的火苗在污秽而又残破的布料上跳跃着，不时的散发出一阵阵熏人的黑烟，熏得几个人不住的咳嗽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破了胆了。
陈三跟邵平蔚两个搀扶着颜氏躺在冰凉的炕上，陈三一边颤抖着一边从地上捡起来肮脏的被子盖在颜氏的身上。
满地都是东西。
有跌碎的茶壶茶杯，有打破的调料罐子饭碗筷子，箱子柜子全都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无一幸免。
就连沈福生正在引燃的炉子也是一样，炉管子被打断在地上一段。
陈三打了一个哆嗦，帮手着邵平蔚把更多的被子盖在颜氏的身上。
颜氏还是人事不省着。
四面八方都透出寒气来，每个人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雾气，长时间在冰冷的地上跪坐着，陈三趴在炕上就起不来。
邵平蔚颤抖着出声，马嵬生跟唐胖子两个人把炉筒子安回去，沈福山使力往那点火上一吹，小炉子‘呼’一下就着了起来。
外头还在下着雪，北风裹挟着鹅毛那样大的雪片砸在玻璃窗子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了火。
陈三只觉得两只眼睛都看不清了，头有千斤重，带着身子一下砸在颜氏身上。
沈福山见状连忙扔了火石，沉着脸一把把陈三从炕上提起来，让出地方来，搬了凳子让陈三坐着烤火。
橙红的火光在昏暗的屋子里面摇曳着，映照着留个影子在天棚上围成一圈儿，薄薄的忽长忽短，跟纸片儿似的。
陈三的身子渐渐回暖，分成三次颤抖的呼出一只梗在胸口的那口气，然后两行泪水就在他不知不觉中，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豆大的水滴在小炉子的盖子上面，很快就蒸发了，留下来一个淡淡的印子，然后这个印子也很快的就没了。
沈福山叹气，咬了牙道：“我去烧灶，总该烧点热水暖一暖身子。”
众人都怔怔的看着火炉，没有人搭话。
邵平蔚哽咽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沈福山无奈叹息：“总要取暖的，我去了。”
可是却叫马嵬生给叫住了：“等等，要不还是不要生火罢，引来了洋人怎么办？”
沈福山挠了挠后脑勺，道：“不会的，这样大的雪，他们应该不会再出门，再说了，咱们这儿，他们已经扫荡过了，不会再来。”
唐胖子闷闷道：“可是，难保他们就真的不会来啊。”
一屋子没有人说话，沈福山闷了半晌自然也说不出话来，最后颓然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凳子上。
怕洋人，难道就不怕冻死吗？
沈福山的心里面想不出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怀疑他们是被洋人吓破了胆，可瞧着他们还能够反驳他的样子又觉得不像。
叹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也是怕的。
他表面上看起来还能顶事，可是实际上，纵使他现在身体暖和过来了，他也还是腿肚子打着颤的。
沈福山看看自己缩成一团的伙伴们，又抬起双手，眼睛盯住了自己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的双手。
陈三的眼泪噼里啪啦的跟珠子似的成串儿的落下，颜氏躺在冰凉的炕上，眼看着就是不好的样子，陈背实硬撑着坐直身板子，可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着。马嵬生怯怯的缩着脖子，满身都是黄土，唐胖子亚宁直勾勾的，盯着火就好像在盯着别的什么。
沈福山颤抖着咽下一口口水，他不由得在心里面问自己，现在的日子，是人过的吗？抹了一把脸，坚持着撑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站起来，拉拢了袖子去厨下捡一把散落在地上的柴，柴火都塞进灶眼里面才发觉，那么大一口铁锅破了。
沈福山一直自衬自己是一个大胆的人，活在世上这许多年，就算过着最苦的日子也还是少有不开心，自打懂事了就没有再遇见什么事儿哭过。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到了他手中颤抖的拿着柴火，搁在冰冷冷的的灶膛里，半蹲下来自己都能够从破了的孔中看到自己沾满灰尘的手的时候。
他突然呜咽了一声。
他赶紧放开了手，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泄漏出来。
呼吸是屏住了，可是蹲着的力气却没有了。
他一下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哭声跟眼泪一起从指缝中露出来，落在地上，跟灶膛里面爬出来的灰一起滚成一颗一颗的灰珠子，然后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那一见房间的门没有关，风雪从那个一人高的门洞里面刮出来，剐蹭在沈福山的身上，刀子似的，直锥在人的骨头里。
陈三好容易从无法言喻的空白里面挣扎出来，眼泪一抹，刚刚叹一口气就听见了外间沈福山的呜咽声。
不只是他，他的眼睛一扫就知道围着火炉的一圈儿人都注意到了，几个人表情各异，可是却没有人皱一皱眉，没有人多一个眼神。
陈三想要说话，可是在那句话出口之前把话咽下去了，他知道，这时候，也许就只有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拿袖子抹一抹眼泪，锤了锤僵硬的腿，从凳子上面站起身子来。
满腔里面还是激动的张不开嘴说话，便索性不说，伸了手去抹颜氏被我里面热不热。
又怎么可能热？炕也是土的，一天一夜没有烧过，就算盖上棉被，人躺上去也照样还是冷的。
陈三看一眼靠着墙阖眼坐着的邵平蔚，拉了他的袖子让他回了神，扶着他去自己刚刚起来的凳子上面坐着烤火，自己敛起地上啊的东西来。
手还是颤抖着，大腿也是酸痛的，每一次蹲下都好像扎了针似的刺痛着。
陈三咬了牙，心里面告诫自己要安分守己，快速的把一地狼藉收拾的干干净净。
陈三兜了一襟的碎瓷片，当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还是迟疑了。
可这样的迟疑没有存在多久，陈三心里面仅仅是只恍惚了一瞬间，就把门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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