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厨子的破绽
午后的阳光穿过张府的朱漆大门,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府内静得可怕,下人们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连走路都踮着脚尖,仿佛怕惊扰了书房里那尚未散尽的死气。
林越带着两名西城捕快走进府门时,负责看守现场的捕快连忙迎上来:“林捕头,王总捕头刚来看过,说您要是来了,不必拘泥,府里各处都能查。”
“辛苦了。”林越点头,目光扫过这座不算奢华却透着书卷气的宅院。张启明虽官至六品,家中却无太多珍奇摆设,廊下挂着的几幅字画,看笔触倒是行家手笔,想来主人是个雅人。
“把府里的仆役都叫到前院来,我有话问。”林越吩咐道。
不多时,三个身影战战兢兢地走到院中,正是卷宗里记载的老仆、厨子赵六和小厮。老仆头发花白,背有些驼,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厮约莫十五六岁,眼神里满是惶恐,时不时瞟向书房的方向;唯有厨子赵六,站在最后头,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似乎不愿与人对视。
林越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缓缓开口:“张大人遇害,你们都很清楚。现在我问你们几个问题,老实回答,若是有半句虚言,按包庇嫌犯论处,明白吗?”
三人连忙点头,老仆颤声道:“捕头大人尽管问,小的们一定说实话。”
“张大人遇害当晚,也就是前天夜里,戌时三刻到亥时之间,你们都在做什么?”林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老丈开始说。”
老仆定了定神,回忆道:“回大人,戌时三刻那会儿,小的正在后院收拾柴火。近来天凉,大人夜里看书爱烤火,小的每天这个时辰都要把第二天的炭备好。收拾完大概是戌时五刻,小的就回自己屋了,没再出去过。”
“有人能证明吗?”
“后院的柴房挨着马厩,马夫老王当时应该在喂马,他或许能看到小的。”
林越记下,转而看向小厮:“你呢?”
小厮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我……我戌时初给大人送了杯热茶,大人说要在书房看卷宗,让我别打扰。戌时三刻的时候,我在自己房里抄书,是大人前几天布置的功课……没人能证明,我一个人在房里。”
林越没多问,目光最终落在赵六身上:“你。”
赵六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脸有些苍白,眼神闪烁:“回……回大人,我那会儿在厨房熬汤。大人近来总说夜里畏寒,让小的每晚戌时熬一锅姜母汤,亥时初送去书房。”
“熬汤?”林越挑眉,“厨房离书房不远,你熬汤时,有没有听到书房里有什么动静?比如说话声、打斗声?”
“没有没有。”赵六连忙摆手,语速快得有些异常,“厨房的灶台响,风箱也吵,小的啥都没听见。再说大人的书房隔音好,平时说话都听不清……”
“你熬汤用了多久?”林越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赵六的眼神更慌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就……就寻常时辰,戌时三刻开始烧火,熬半个时辰,亥时初刚好端过去……谁知道那天去敲门,大人没应,推门一看……”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似是吓得不轻。
林越没错过他抠袖口的动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腕——赵六穿着件灰布短褂,袖口处沾着些深色的粉末,像是某种香料碾成的末子。这细节一闪而过,林越却记在了心里,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送去汤的时候,书房的门是锁着的吗?窗户呢?”
“门是从里面闩着的,小的敲了半天没反应,是后来叫了老仆和小厮一起撞开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插销都插着。”赵六回答得很快,像是早就想好说辞。
林越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道:“你们三人先回房等候,没我的命令,不准离开府门半步。”
三人如蒙大赦,匆匆退下。赵六走在最后,脚步有些踉跄,路过廊下时,似乎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林头儿,这三人看着都挺害怕的,不像有问题啊。”旁边的捕快小声道。
林越没说话,径直走向书房。密室的门窗已经被仵作和刑捕司的人检查过多次,门闩内侧有磨损痕迹,确是从里面锁上的;窗户的插销也是如此,没有撬动的迹象。他走到案几旁,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青铜香炉上。
香炉里的沉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些灰烬,但凑近了闻,仍能嗅到一丝清苦的余味。这种沉香比寻常市面上的要好上不少,色泽偏深,燃时烟淡,是张启明这种文官偏爱的香料。林越用指尖沾了点香炉边缘的灰烬,放在鼻尖轻嗅——和刚才赵六袖口沾着的粉末,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去厨房看看。”林越转身往外走。
张府的厨房在后院,不算大,但收拾得干净。灶台边堆着些柴火,案几上放着几个空碗,角落里还有个砂锅,里面残留着些姜母的残渣,显然是熬过汤的。
林越仔细检查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最终落在灶台旁的一个小陶罐上。罐子没盖盖子,里面装着些深色的粉末,正是沉香碾成的末子。他用手指沾了一点,和刚才在书房香炉里取的灰烬对比,颜色、气味几乎一致。
“张大人书房用的沉香,是从厨房拿的?”林越问跟来的老仆。
老仆点头:“是的,大人说厨房离书房近,让赵六每月碾些沉香末送过去,省得他自己跑腿。这陶罐里的,就是赵六刚碾好没多久的。”
林越心中一动。赵六负责碾沉香,袖口沾到粉末并不奇怪,但他刚才回答问题时为何那般紧张?尤其是被问到“熬汤时有没有听到动静”,几乎是立刻否认,反倒显得刻意。
“赵六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林越又问。
老仆想了想,迟疑道:“反常……好像也没有。就是前几天,见他偷偷摸摸地去了趟城里的银号,回来时揣着个布包,还跟小的打听‘去邻县怎么走’。小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是有点奇怪。”
“银号?哪家银号?”
“应该是东大街的钱通银号,府里采买东西,都去那家。”
林越眼神一凛,对身边的捕快道:“你留在这儿,盯着赵六,别让他跑了,也别惊动他。我去趟钱通银号。”
钱通银号在郡城的东大街,是云安郡最大的银号之一,往来的多是官绅富商。林越走进银号时,掌柜正戴着算盘在对账,见他穿着捕快服,连忙起身:“这位捕头,有何贵干?”
“我要查一个人的账户流水,张府的厨子,赵六。”林越亮出腰牌,“最近一个月的,尤其是近三天的。”
掌柜面露难色:“捕头大人,按规矩,客人的账户信息不能随便透露……”
“事关人命大案,张启明张大人的案子,你也听说了吧?”林越语气微沉,“耽误了查案,你担待得起?”
张启明的案子在郡城早已传开,掌柜脸色变了变,不敢再推辞,连忙叫伙计去查。不多时,伙计拿来一本账簿,指着其中一页道:“赵六确实在咱们银号有账户,存了些碎银,平时支取不多,但三天前,也就是张大人遇害前一天,他的账户里多了一笔五十两的存款,是用匿名汇票存的。”
“五十两?”林越瞳孔微缩。一个厨子,月钱不过二两,五十两相当于他两年多的工钱,这笔钱来得太蹊跷了,而且时间点刚好在案发前一天。
“汇票的来源能查到吗?”
掌柜摇头:“匿名汇票,只记了兑付地点是城南的‘汇通票号’,没写是谁寄的。这种汇票在郡城很常见,有些人不想露姓名,就用这个。”
林越沉默片刻。五十两,匿名汇票,案发前一天到账,再加上赵六袖口的沉香粉末和他紧张的神色……这一切串联起来,让赵六的嫌疑瞬间飙升。
他谢过掌柜,转身离开银号,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赵六大概率和张启明的死有关,但他一个厨子,未必有能力独自完成密室毒杀,更像是被人收买的棋子。而那个匿名汇票的来源,很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回到张府时,已是傍晚。林越找到负责监视的捕快,低声问:“赵六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一直在厨房收拾东西,刚才还去柴房劈了会儿柴,看着挺安分的。”捕快答道。
林越点点头,走到柴房附近。远远望去,赵六正抡着斧头劈柴,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府门的方向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盘算着逃跑。
“看来是心虚了。”林越心中冷笑。他对捕快道:“你派两个人,悄悄跟着赵六,他去哪儿都跟紧了,但别让他发现。如果他要出城,立刻回报,千万别惊动他。”
“明白!”捕快领命而去。
林越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思绪飞速运转。赵六的疑点越来越多,但他只是个突破口,真正的关键是找到他背后的人。五十两银子,对李嵩那种级别的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会不会是李嵩通过刘谦,收买了赵六?
刘谦案发前三天曾深夜出城,会不会就是去联系赵六,送那笔“定金”?而赵六袖口的沉香粉末,会不会是他进入书房时不小心沾到的?可密室的门窗都是从里面锁着的,他又是怎么进去下毒的?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林越却不急。赵六已经露出了破绽,只要盯紧他,不愁找不到更多线索。就像钓鱼,既然鱼已经咬钩,就得有耐心慢慢收线。
这时,小厮端着一盏灯从旁边走过,看到林越,怯生生地停下脚步:“捕头大人,天快黑了,要不要给您备些晚饭?”
林越摆摆手:“不用。对了,你家大人的书房,平时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进去?”
小厮想了想:“一般没人敢进,除非大人允许。不过……前几天赵六说厨房的碗不够用,去书房旁边的储物间拿过一次,好像进去过书房旁边的耳房。”
“耳房?”林越眼睛一亮,“耳房和书房是连通的吗?”
“是……是的,有个小侧门,平时都锁着,钥匙只有大人有。但前阵子锁坏了,大人说等有空再修,就一直虚掩着。”
林越立刻转身往书房走去。他之前只查了书房的正门和窗户,竟没注意到还有个耳房!他快步走到书房侧面,果然看到一间小小的耳房,门果然是虚掩着的。推开门,里面堆着些杂物,墙角有个小门,门闩是坏的,轻轻一推就开了——门后,正是书房的角落,离张启明坐的案几不过几步远!
林越心中豁然开朗。密室的门窗确实是从里面锁着的,但凶手根本不需要走正门和窗户,而是通过耳房的侧门进入书房!赵六负责府里的杂事,知道耳房侧门的锁坏了并不奇怪,他完全可以趁着熬汤的间隙,从耳房潜入书房,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
而那耳房紧挨着书房的香炉,赵六进去时袖口沾到沉香粉末,也就合情合理了。
“好一个障眼法。”林越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赵六的嫌疑,几乎可以确认了。但他是如何下毒的?耳后那针孔又是怎么回事?
他回到书房,再次仔细检查案几。案几上除了卷宗和砚台,还有一个空了的茶杯,正是小厮戌时初送来的那杯热茶。林越拿起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茶味,没什么异常。他又检查了砚台,墨锭是寻常的松烟墨,也没问题。
忽然,他注意到案几边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针孔,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扎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针孔的位置,正好对着张启明坐的椅子——如果有人从背后靠近,用一根细针沾着毒药,趁张启明看书不注意时刺入他的后颈或耳后,完全有可能!
牵机散是剧毒,少量即可致命,通过血液扩散比口服更快,也更难被察觉。赵六熬汤时穿着厨子的衣服,袖子宽大,藏一根细针再容易不过。他从耳房潜入,趁张启明专注看卷宗时下手,得手后再原路返回厨房,神不知鬼不觉。而张启明毒发时或许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毙命,临死前或许下意识地闩上了房门,反倒造成了密室的假象!
林越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一个清晰的作案过程渐渐浮现。赵六有动机(五十两银子),有作案条件(耳房侧门、接触沉香),有作案时间(熬汤的间隙),几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他。
但他仍有一个疑问:赵六一个厨子,哪来的牵机散?又怎么敢对朝廷命官下杀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李嵩或刘谦。
夜幕渐渐降临,张府亮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整个宅院更显阴森。林越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远处厨房的方向,那里的灯也亮着,赵六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似乎还在忙碌。
“好戏,才刚刚开始。”林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已经布好了网,就等鱼自己跳进来了。只要赵六和幕后主使联系,或者试图逃跑,他就能顺藤摸瓜,将整个阴谋彻底揭开。
而此刻,厨房内,赵六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个汤勺,却半天没动一下。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就来不及了。那个捕头看他的眼神,太吓人了,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https://www.24kkxs.cc/book/4247/4247101/50316060.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