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风耳的小耳朵

草原的风带着正午的燥热，卷着枯草的气息掠过雷阳的鼻尖。他耷拉着舌头，大口喘着气，爪子踩在晒得发烫的沙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热的铁板上。狼群在前方的河谷里休息，成年狼们蜷缩在树荫下，幼崽们则三三两两地在水边打闹，只有他和风耳落在后面——刚才追一只蹦跳的蝗虫时，两人不知不觉偏离了队伍。

“风耳，等等。”雷阳用鼻子轻轻顶了顶同伴的后腿。他需要喘口气，更需要理清方向。人类的本能让他对“迷路”有着近乎恐惧的敏感，尤其是在这片连参照物都长得差不多的草原上。

风耳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这只小狼崽的耳朵总是比别的狼大些，此刻正微微扇动着，像是两片能捕捉风的小叶子。他歪着脑袋，湿漉漉的黑眼睛里映着雷阳的影子，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问“怎么了”。

雷阳低头嗅了嗅地面。沙粒被晒得滚烫，几乎烤干了所有气味，只有一丝极淡的狼族气息顺着风飘过来，若有若无。他抬起头，望向前方连绵起伏的土坡，心里泛起一阵发慌——那些土坡看起来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哪条是回河谷的路。

“都怪我。”他懊恼地用爪子扒了扒沙地。刚才若不是他盯着那只蓝绿色的蝗虫出神，也不会跟着跑出这么远。在人类世界里，“走神”顶多错过地铁报站，可在这里，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意味着危险。

风耳却像是毫不在意，他蹦蹦跳跳地绕着雷阳转了两圈，突然停下来，耳朵猛地竖了起来。那对平时总是软软搭着的耳朵此刻挺得笔直，耳尖微微颤动，像是两只警惕的雷达，正捕捉着空气中细微的声响。

雷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知道风耳的耳朵有多灵。上次在酸枣丛里，就是这对耳朵提前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嘶嘶”声；还有一次，狼群刚靠近一片灌木丛，风耳的耳朵就贴向地面，硬是让大家避开了藏在地下的獾穴。此刻这副模样，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雷阳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戒备的低吼。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远处的土坡、近处的灌木丛，甚至抬头看了看天空——鹰隼的影子也可能带来致命的威胁。可目之所及，只有被风吹得摇曳的枯草，连只飞鸟都没有。

风耳没有回应，只是耳朵转向了西北方。他小跑到一块凸起的岩石旁，前爪搭在岩石上，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像是一张拉满的弓。他的尾巴紧紧贴在两腿之间，这是狼族感知到危险时的典型姿态。

雷阳也跟着跑过去，蹲在风耳身边。他努力想听清风耳听到的声音，可耳膜里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人类的听觉在狼族里本就属于“残次品”，此刻在风耳这对“顺风耳”的对比下，更显得迟钝得可笑。

“是……是别的狼吗？”雷阳小声猜测。也许是狼群里的谁发现他们掉队，特意来寻？可风耳的反应太过紧张，不像是迎接同伴的样子。

风耳轻轻摇了摇头，耳朵抖得更厉害了。他突然低下头，用鼻子在雷阳的前爪边刨了刨，然后对着岩石后方的低洼处“呜呜”叫了两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躲起来”的意味。

雷阳立刻明白了。他不再犹豫，跟着风耳钻进了岩石后方的缝隙。这道缝隙不算深，仅够两只幼狼勉强挤进去，周围的枯草和碎石刚好能遮住他们的身影。他刚把身体缩成一团，就听到风耳在耳边发出一声极轻的警示——那是他们昨天刚约定的信号：连续两下短促的呜咽，代表“危险靠近，不许出声”。

雷阳屏住呼吸，透过枯草的缝隙向外望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西北方传来。那声音很特别，不是狼的轻盈，也不是黄羊的急促，而是一种沉重又杂乱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扒拉着地面，一步一顿，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飘了过来。那气味混杂着腐烂的肉味、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鬣狗特有的酸臭味。雷阳的胃猛地一缩——他绝不会认错这种味道。上次雪爪带他们见识领地边界时，特意让他们闻过鬣狗留下的粪便，还对着那个方向发出过警告的低吼，告诉他们这是“最危险的敌人”。

鬣狗是草原上最臭名昭著的掠食者，他们不仅凶猛，还极其狡猾，尤其喜欢围攻落单的狼。雷阳在纪录片里见过，一群鬣狗甚至能从狮子嘴里抢走猎物，他们的咬合力足以咬碎骨头，对待猎物的方式更是残忍到让人类不忍直视。

脚步声越来越近。雷阳透过缝隙，终于看到了来者——不是一只，而是三只成年鬣狗。

领头的那只体型格外壮硕，毛色是脏兮兮的土黄色，背上有道狰狞的伤疤，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脊背，大概是跟其他掠食者打斗时留下的。他的耳朵缺了一角，一只眼睛似乎受过伤，只剩下浑浊的白翳，另一只眼睛则透着凶狠的光，正四处扫视着。

另外两只鬣狗跟在他身后，体型稍小些，却同样透着一股贼眉鼠眼的机灵。他们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在地上嗅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笑，像是在寻找什么乐子。

“疤脸，你确定那几只小狼崽往这边跑了？”一只鬣狗用粗嘎的声音问道，他们的语言带着独特的喉音，雷阳竟奇异地能听懂几分——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被叫做“疤脸”的领头鬣狗啐了一口，用爪子扒开一块石头：“刚才在河谷边闻到了狼崽子的骚味，肯定没跑远。这时候的小狼最嫩，咬起来咯吱响……”他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听得雷阳浑身发冷。

另一只鬣狗舔了舔嘴角：“要是能抓到活的，先玩玩再吃？上次那只小羚羊，折腾了半天才死，那滋味……”

“闭嘴！”疤脸低吼一声，“别忘了头儿的命令，尽快找到落单的狼崽，给那群傲慢的狼一点教训。上次他们抢了我们的猎物，这次非要让他们尝尝崽子被撕碎的味道！”

雷阳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他们不是偶然经过，而是故意在找落单的幼崽。他下意识地往风耳身边缩了缩，却发现风耳的身体比他抖得更厉害，小爪子紧紧抠着岩石缝里的泥土，耳朵却依旧死死地朝着鬣狗的方向，没有丝毫松懈。

就在这时，疤脸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歪着头，用那只没瞎的眼睛盯着雷阳他们藏身的岩石，鼻子用力嗅了嗅。

“等等……”疤脸的声音变得低沉，“这附近有活物的味道。”

雷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爪子因为紧张而深深嵌进泥土里。

另两只鬣狗立刻警惕起来，围到疤脸身边，龇出了尖利的牙齿。他们的牙齿比狼的更粗短，却泛着冷硬的光，显然更适合咬碎骨头。

“是狼崽子吗？”一只鬣狗问，声音里带着兴奋。

疤脸没有回答，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岩石走来。他的脚步声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雷阳的神经上。那只浑浊的白翳眼睛对着岩石缝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枯草和碎石，看到里面瑟瑟发抖的两只幼崽。

雷阳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局——被鬣狗拖出去，然后……他不敢再想下去。人类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远比狼的本能更强烈。

就在这时，风耳突然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

雷阳睁开眼，看到风耳正对着他摇头，小耳朵依旧竖着，却比刚才稳了些。风耳用鼻子指了指鬣狗来的方向，又指了指他们身后——那是一片更深的灌木丛，也许能绕到鬣狗的侧后方。

雷阳立刻明白了风耳的意思：鬣狗的注意力全在正面，他们可以趁乱从后面溜走。

可这太冒险了。只要稍有响动，就会被疤脸发现。

疤脸已经走到了岩石前，距离他们藏身的缝隙只有几步远。他低下头，鼻子几乎贴到了地面，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就在这附近……”疤脸的声音带着笃定，“我闻到了，是幼崽的奶腥味。”

他抬起头，那只凶狠的眼睛扫过岩石缝，目光在雷阳他们藏身的枯草堆上停顿了一下。

雷阳的爪子紧紧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风耳突然对着鬣狗来的方向发出一声极轻的、模仿幼兔受惊的叫声。

“叽？”

声音又细又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慌张，跟真正的幼兔叫声几乎一模一样。

疤脸猛地转过头，凶狠的目光立刻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空旷的沙地。另两只鬣狗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那边望去。

“是兔子？”一只鬣狗疑惑地问。

“不像，”疤脸皱起眉头，却还是迈开脚步朝着那边走去，“去看看。要是能抓到兔子，也算个开胃菜。”

另外两只鬣狗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疤脸离开了岩石。他们显然更相信疤脸的判断，或者说，对“兔子”这种更容易到手的猎物更感兴趣。

直到三只鬣狗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沙丘后，雷阳才敢大口喘气。他感觉后背的皮毛都被冷汗浸湿了，四肢抖得像筛糠。

风耳也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小舌头伸得长长的，耳朵终于耷拉下来，贴在脑袋两侧，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你……”雷阳看着风耳，一时间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只平时看起来怯生生的小狼崽，居然能在关键时刻想出这样的办法。那声模仿幼兔的叫声，时机和音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连狡猾的疤脸都被糊弄了过去。

风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咽，像是在说“没事了”。他的耳朵又开始轻轻扇动，这次转向了河谷的方向，然后对着雷阳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雷阳站起身，跟着风耳钻出岩石缝。阳光依旧刺眼，沙地依旧滚烫，可他看着身边这只耳朵大大的小狼崽，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突然明白，风耳的耳朵不仅仅是用来听声音的。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颤动里，藏着对危险的敏锐，对同伴的在意，甚至……一种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的智慧。

“走吧，”雷阳用鼻子碰了碰风耳的耳朵，这次的动作里带着感激，“我们回河谷。”

风耳欢快地“呜”了一声，率先朝着河谷的方向跑去。他的耳朵又竖了起来，警惕地捕捉着四周的动静，像是在为雷阳开路。

雷阳跟在他身后，踩着滚烫的沙地。这次，他没有再因为脚疼而放慢脚步，也没有再因为担心迷路而焦虑。他知道，只要跟着风耳的小耳朵，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草原的风依旧燥热，可吹过耳边时，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安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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