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空胃
洞穴深处的黑暗比往日更沉,像一块吸饱了夜露的绒布,压得人喘不过气。雷阳趴在离洞口不远的位置,能感觉到风从岩石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外面焦土的热气,却吹不散洞穴里弥漫的那股若有似无的腥气——那是昨日带回的雄鹿残骸腐败的味道,混着狼族身上特有的臊气,在干燥的空气里发酵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白绒就蜷缩在他斜后方的角落里。
那团曾经像初雪般蓬松的绒毛,如今黯淡得像蒙了一层灰。雷阳侧过头,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它背上的毛纠结在一起,沾着细小的尘土和草屑,连最引以为傲的尾尖那撮雪白,都失去了光泽,耷拉在地上,像一小撮被遗忘的棉絮。它的身体缩成一个紧实的球,四肢紧紧贴在腹下,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团绒毛里还裹着一条小小的生命。
“咔嗒。”
洞口传来石块摩擦的声响,雷阳立刻竖起耳朵。是裂齿回来了,他从外面叼来一块雄鹿的肋骨,骨头上还挂着零星的碎肉和筋膜。随着他的进入,洞穴里的空气似乎被搅动了一下,那股腐败的腥气更浓了些。
几只成年狼陆续从外面走进来,每只嘴里都叼着些什么——有的是小块的肉,有的是嚼碎的骨头,还有的只叼着几根沾满血污的筋腱。它们的动作都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洞穴里的寂静,只有爪子踩在石地上的“沙沙”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
分食的时刻到了。
往日里,这个时候总是最热闹的。成年狼们会把新鲜的肉撕成小块,用鼻子推到幼崽面前,看着它们抢食时发出奶气的呜咽,雪爪则会在一旁低低地哼着,用舌头舔舐每个孩子的额头。可今天,洞穴里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
裂齿把肋骨放在地上,用爪子轻轻一扒,骨头便裂开一道缝隙。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招呼幼崽,而是自己低下头,啃咬着上面仅存的碎肉。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咀嚼都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佳肴。
黑石和另外几只母狼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地分食着带来的食物。没有人说话,只有牙齿摩擦骨头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像指甲划过干枯的木头。
雷阳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只在回来的路上吃了半块干硬的肉,此刻胃里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抓挠,烧得他喉咙发紧。但他没有动,只是盯着角落里的白绒,看着它的耳朵偶尔因为外面的风声动一下,然后又恢复死寂。
“该给幼崽分了。”雪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像是嗓子里卡了沙砾。她从自己分到的那小块肉上撕下更小的一块,叼到白绒面前,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它的身体。
白绒没有反应。
雪爪又拱了拱,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咽,那是母狼安抚幼崽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白绒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它的眼皮沉重得像粘在了一起,每一次眨眼都要费很大的力气,鼻子嗅了嗅那块肉,却没有张开嘴,只是又把头埋回了前爪之间。
“它不吃……”雪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她用舌头舔了舔白绒的脸颊,“是不是病了?”
裂齿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过白绒,又落在雪爪身上。“不是病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是饿的。身体太虚,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他顿了顿,用爪子从自己的骨头上又撕下一小块肉,推到雪爪面前,“再试试,碾碎了喂。”
雪爪立刻低下头,用牙齿小心翼翼地把肉块嚼碎,再用舌头卷着,一点点送到白绒嘴边。这一次,白绒似乎感觉到了食物的气息,微微张开了嘴,任由雪爪把肉糜送进去。但它的吞咽动作极其缓慢,喉咙动了半天,才勉强把那点肉糜咽下去,然后便又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更加微弱。
雷阳看着这一幕,爪子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进干燥的泥土里。他记得不久前,白绒还是幼崽里最活泼的一个,总爱追着他的尾巴跑,抢食的时候总能挤到最前面,吃完了还会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脸。可现在,它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随时都可能彻底枯萎。
分食还在继续。雷阳注意到,今天分到幼崽们面前的食物,明显比往日少了一半。往日里,至少能保证每个幼崽都能吃到半饱,可今天,雪爪分到的肉,只够勉强喂饱最小的两只,剩下的几只,只能分到一点点碎肉,甚至有的根本没分到。
一只灰色的幼崽大概是饿极了,试图凑到黑石面前讨食,却被黑石用鼻子轻轻推开了。黑石的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种近乎无奈的冷漠。那只灰崽呜咽了两声,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退回了角落,蜷缩起身体,用尾巴遮住了脸。
“旱季……就是这样。”雷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人类世界里,一本关于野生动物纪录片的解说词。那时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旱季”这两个字,总能让解说员的声音变得沉重。现在他懂了,旱季不仅仅是缺水、缺食物,更是对生命的筛选——只有足够强壮的,才能活下去。
可白绒还那么小,它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雷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分到的那块肉。不算大,但足够让他暂时缓解饥饿。他犹豫了一下,叼着肉,悄悄走到了白绒身边。
雪爪刚刚喂完最后一点肉糜,正用舌头舔着白绒的耳朵,看到雷阳过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感激。雷阳把肉放在白绒面前,用鼻子轻轻推了推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说“吃点吧”。
白绒没有动。
雷阳又推了推它,这一次,他用了点力气,白绒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雷阳急了,用爪子轻轻碰了碰那团冰冷的绒毛——比他想象中更凉,像是没有温度的棉花。
就在这时,白绒的身体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抽搐,仿佛身体里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失。雷阳的心猛地一沉,他凑过去,用鼻子贴在白绒的胸口,能感觉到那下面微弱的心跳,跳得又慢又轻,像一面快要敲不响的鼓。
“它会好起来的。”雪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安慰,“等我们找到水源,找到更多的食物,它就会像以前一样活泼了。”
雷阳抬起头,看向雪爪。他知道雪爪是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她自己。可水源在哪里?食物又在哪里?连经验最丰富的裂齿,都只能带着狼群在绝望的边缘徘徊,他们能等到那一天吗?
风从洞口吹进来,带着外面更浓的焦味。洞穴里的成年狼们大多已经吃完了食物,蜷缩在角落里休息,只有裂齿还醒着,他趴在洞口的位置,耳朵警惕地竖着,眼睛望着外面漆黑的草原,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雷阳没有再试图叫醒白绒,只是静静地趴在它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从缝隙里钻进来的风。他能感觉到白绒的身体偶尔传来的轻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只是一只狼,一只还带着人类记忆的狼,在这片被旱季吞噬的草原上,他和白绒一样,渺小得不值一提。
但他不想放弃。
雷阳低下头,用舌头轻轻舔了舔白绒的鼻尖。那里依旧干裂粗糙,他想用自己的唾液,给它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润。然后,他紧紧地挨着白绒蜷缩起来,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给那团冰冷的绒毛。
洞穴外的风还在刮着,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这片焦土的苦难。洞穴里,一片死寂,只有幼崽们微弱的呼吸声,和成年狼们沉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在黑暗中慢慢流淌。
雷阳闭上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明天能找到水源,祈祷白绒能熬过这个夜晚,祈祷这片草原上的生命,能等到下一场雨的降临。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祈祷,在残酷的旱季面前,是否还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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