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肤浅小人(42)
人的生命可轻可重。
当它被律法好好地包裹、保护起来的时候,别说弄死一个人,就是在别人身上划一道伤口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大事。
而当一条生命不再享受这样的保护的时候,终结它只需要别人的一个念头——
“弄死他怎么样?试试看吧。”
演讲发表的第二天,少数几位知名的诺瓦社会人士就首先遭到了围剿。几张血腥的死亡照片疯狂传播,并介绍了死者的生平。
上等人扭曲的肢体既丑陋又难堪。这些照片恶心至极,让人心惊胆战的同时,也让人意识到一件事情——
哪怕是上流社会的人,用刀划一下还是会一样流血,折断骨头也还是会死亡,死了之后也一样可以被这样羞辱。
因为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这是他们的报应,这是戈克人反侵略的手段。
为家园而战!
一场声势浩大的浩劫骤然爆发。
邵云霄弄错了,元镜也弄错了。
从上一次重生的时候开始,从黑蝎队清理灰楼里的嫌犯开始,他们遇见的杀戮根本就不是所谓“小规模”的零星事件,而是一场针对所有诺瓦人以及诺瓦同情者的大规模、全覆盖的剿杀的小序曲!
他们以为只要避免成为灰楼的嫌犯就能够平安无事。可是如今看来,这是种十分天真的想法。
邵云霄当初得到的所谓“知情人”的消息也根本不够“知情”。他们俩谁都没想到,其实不管他们如何小心谨慎地求生,灾难依然会如期而至,无可避免。
常青山演讲结束的第二天,新星城就发布了新的禁令:任何人在任何公共场所进出都需检查身份证件,只有戈克人可以随意走动。
至于诺瓦人……他们会被巡逻士兵聚集在一起,在集齐一百人左右后就集体带走。至于带到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于是越来越多的诺瓦人消失。
演讲结束的第四天,新星城秘密发布了新的搜捕令。所有警察、士兵在凌晨万籁俱寂之时,毫无预兆地从街头到街尾挨家挨户搜捕。所有居民都从梦中醒来,惊恐地仍有荷枪实弹的士兵飓风过境一般将肉眼所见的所有诺瓦人带走。哭声震天呛地。
元镜推开宿舍门,仿佛觉得自己一觉睡到了异世界。
黑蝎队、巨鲨队、蝙蝠队全员出动,幽灵一样在走廊里来回巡逻。
她不过稍一漏头,就有一只蝙蝠无声无息地从空中滑翔而至,喑哑的声音说:“身份证。”
当年,外星系的人凭借身体的兽化程度将纳威人分为戈克、诺瓦两个民族。但事实上这种分法是做不到完全准确的。譬如元镜,外表完全没有兽化痕迹,但因为身体内部构造而在出生时被登记为戈克人。
再譬如同样是孔雀,邵炳文和邵云霄都没什么兽化痕迹。但元镜也见过一只浑身长满羽毛、双肋生着翅膀的孔雀。明明这只孔雀兽化程度非常高,但因为父母都是诺瓦人,故而身份证上也是诺瓦人。
再再譬如,随着社会的发展,无论舆论在两个种族之间如何发酵,底层人民都还是会慢慢走向融合和通婚。因此戈克人与诺瓦人的混血也不少见。混血的民族通常是在父母中间随机择一的,他们的基因也因融合而稍显混乱,从外表上难以分辨血统和民族。
因此,到今天,当年外星系所创的“血统更优论”早已不可适用。因为没有办法比较谁的血比谁的血更高贵,所以现在戈克政府只能凭借身份证登记来准确区分两个民族的人。
元镜刚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旁边一只巡逻的蝎子就制止了蝙蝠。
“这是元镜元秘书,少校办公室的人。”
蝙蝠闻言敬礼。
“抱歉。”
元镜扯起嘴角。
“没事,职责所在嘛。”
蝎子和蝙蝠都离开了。她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刚要迈步出门,一声尖锐的喊叫就吓得她汗毛倒竖。
只见不远处的一扇房间门被枪管顶开,两只鲨鱼端着枪,一左一右对房间里面喊:“另外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一道仓皇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我……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鲨鱼厉声道:“撒谎!你是第一军校的学生,你不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性质吗?你在窝藏诺瓦恐怖分子!你要陷你的同胞于死地?你要背叛你的入伍誓言?”
“我没有!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鲨鱼不再废话。
“搜。”
一个戈克女学生被一只鲨鱼抓着脖子拽出门来,按在地上控制住。显然她就是刚才在门内对话的人。
另一只鲨鱼迅速进门。不过片刻,另一道惊恐的女声就在房间内响起。
霎时间,那个被按倒的戈克女学生就跪下来痛哭道:“是她求我帮她的……我们在一起住了三年啊……她求我救她一命,我没办法,我……我也不想。我们认识三年,我妈妈都记不住我的年龄,但她连我身上哪个伤口怎么来的都记得清。我真的没办法,饶了我吧……”
鲨鱼一枪抵在她的喉管处。
“叛徒,比敌人更为可耻。”
另一个浑身湿透似乎躲在浴室躲了很久的诺瓦女学生被扔了出来。
两个人重叠在一起。
鲨鱼高喊:“注意!”
楼道里所有人都站在门边静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
“砰!”
“砰!”
两枪,子弹分别射进了两个女学生的身体里。
血肉横飞,两张惊恐扭曲的脸定格在死亡的瞬间。
偌大的楼层,却几乎没有呼吸的声音。所有人都像雕像一样立在门边,不同的面容上却是一样默契的苍白的表情。
鲨鱼怒目而视,对着整栋楼层喊道:“这就是你们的意志吗?这些入侵者、这些蟑螂恶棍,他们就在暗处伺机掠夺我们的生命、抢占我们的家园。而你们呢?你们是军校生,却完全忘记了军人的使命是什么!你们终将踏上战场,这就是你们的第一课!”
鲨鱼举起枪支,一字一句道:“学会杀死敌人!”
元镜抓着门框的手用力,指尖泛白。
“啊!”
楼层尽头有一道门推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明显是诺瓦人。她踉踉跄跄跪在地上,回头去向她的室友求饶道:“别这样对我……求求你,他们会杀了我的……”
但那扇门只犹豫了片刻,就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一只鲨鱼很快瞄准了她,不过片刻,她就痉挛着死在了地上。
“很好。”
鲨鱼愤恨地看着那些尸体,龇牙咧嘴地露出尖锐的鲨齿。
“这些秃种从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天吧?他们作威作福的时候,他们杀我们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也会遭到报应吧?”
她朝尸体啐了一口。
“活该。”
她们打开走廊的窗户,把三具尸体轻飘飘地抬起来,随意从窗口扔下去。
“啪。”
“啪。”
“啪。”
肢体撞在楼下坚硬的地面上。
*
元镜不敢想象自己看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她一路看见了无数陌生的军队士兵,无数堆积在墙角的尸体堆。地上蔓延着恶臭的不明粘液,睁着空洞眼窝的头颅死死地盯着她。
“出示你的身份证件。”
学校重要的大道都设置了检查关卡,关卡周围蹲着一圈被抓到的脸色灰败的诺瓦人。枪支抵在他们的头颅上方。
元镜出示了身份证。
守关卡的士兵不可置信地对着身份证看了两遍。
“真是戈克人。”
她把证件还给元镜。
“走吧。”
元镜点点头,刚要离开,旁边另一个士兵拦住了她。
“确定是戈克人?证件不是伪造的吧?”
刚才检查元镜证件的士兵回答:“不是,是真的。放她走吧。”
拦住元镜的士兵皱眉打量着她。
“就算身份证件上是戈克人,她的身体里也肯定流着诺瓦人的血。诺瓦是卑劣的民族,他们的后代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就不该存在,全杀光也不为过!”
另一个士兵还没说话,元镜就甩开了禁锢住她的手臂。
“无故拦截具备戈克身份证的人违反上级命令,你希望我向上级反映一下你刚才的行为吗?”
她问旁边的士兵,“她叫什么?”
“你——”
最开始检查元镜的士兵拦下了两人。
“抱歉,请通行。”
元镜一眼都没有多看,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愤怒的争吵和咒骂。元镜疾步走了五十米,最后颓然地扶着墙,看着自己颤抖的双腿。
常行川办公室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忙碌。
一份又一份名单送到办公室来,由元镜核对之后运往位于新星城郊区的各个据点进行集体“销毁”处理。无数的学生登记名册以及家庭背景信息需要她带着几个文员挨个核查,任何学校内的突发暴力冲突都需要少校办公室居中派人调和处理。
元镜忙到了中午,好不容易有空喝一口咖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手中的白纸黑字,其实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压缩成一个名字之后,就连一张纸也填不满了。
助手笑着对她说:“元秘书辛苦了。不过我们也就忙这么一段时间,等这次清理结束,一切就都好了,彻底和平了。”
“是啊。”
元镜随口附和。
咖啡喝完了,她起身去休息室煮。
休息室在走廊的尽头。她走到拐弯之处刚要开门时,眼尾的余光瞥见了一块衣角。
那衣角瑟缩着躲了回去。元镜一凛,握住怀中的枪支,闪身低吼:“谁!”
“啊!”
一声细弱仓皇的声音响起。
元镜震惊地看着躲在废旧楼梯拐角处的一小团人影,不可置信地念出了她的名字:“……陆和薇?”
陆和薇浑身是血,脸上带着伤痕。元镜往下一看,发现她左腿裤管已经空空荡荡了,似乎消失了一截。
她在元镜印象里一直是胆小、怯懦的。
但此时此刻,她狼狈地面对着举着枪的元镜,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求饶或是崩溃,而是花几秒钟镇定下来,辨认出了曾经做过半天室友的元镜,试探着开口道:“你会杀了我吗?”
元镜看着她沾满血污的脸上格外漆黑的一双眼睛,没有说话。
*
陆和薇是逃出来的。
被抓捕的诺瓦人太多了,多到学校里的三支特种队难以完全处理得过来。一部分人就趁着混乱局面偷偷逃走,寻找暂时的避难所躲起来。
地下室构造复杂弯曲的灰楼反而成为了一处完美的“灯下黑”藏身地。
元镜发现了陆和薇身后隐蔽的地下室进出口,一边用枪对准她,一边探身往里面看了一眼。
生锈铁门斜亘在出入口,杂物堆积,只留下了一个可供人趴着爬进的小口,通往黑暗幽深的向下楼梯。
“你不记得我了吗?”
陆和薇的声音让元镜紧张起来。她警惕地盯着陆和薇,让陆和薇瞬间举起了双手。
她声音嘶哑,艰难地喘息着。
“元镜,我记得你,我们之前是室友,你还记得吗?”
“你想说什么?”
元镜问。
陆和薇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你是个好人,我知道。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这里没有人看见我,你让我走,就当没看见我,我也当没看见你,行吗?”
元镜没有说话。
陆和薇:“我想活着,求求你了,现在我的命就在于你的一句话。元镜,求你了,求你了……”
这一瞬间,那些早上见过的肢体、液体、头颅全都像活过来一样扑向了她。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血腥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过手一上午的白纸黑字都沾着腥气的血液和白花花的死肉。
她做错了吗?
不,元镜的第一反应是否认。
她也没有错。她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更何况,戈克人的愤怒并非事出无因。当年外星系殖民之时,诺瓦人不是确实奴役了戈克人吗?曾经戈克人遭遇的苦难都是真实的,而今诺瓦联盟军的入侵也是真实的。先辈的苦痛不能原谅,那么今天诺瓦人的惨状又何尝不是应得的呢?
应得吗?
她问自己。
应得的吧。不然从前戈克人的死亡谁来负责?戈克人的仇恨谁来化解?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不是吗?
元镜握紧了手中的枪。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开枪的那一瞬间,一个敏捷的身影从那个窄小的黑洞口探出,在元镜没反应过来之前将陆和薇整个拖回洞口之中。
元镜两步上前,只来得及从那个洞口处,看见快速消失在黑暗楼梯下的影子。
那个拖走陆和薇的人匆忙回头,元镜看见他黑暗中瓷白的漂亮的脸。
是邵云霄。
元镜单膝跪地,手枪脱力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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