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愚蠢花痴(7)
但凡有些身份的年轻女儿,都是深居御奥从来不直接以面示人的。
因此纵使元镜已然随父赴常陆任国守四年有余,但常陆本地无人见过这位常陆守女公子的样貌。世人仅以其父的身份、家族的荣光猜测她应当如何如何美丽多才。
有些个年轻公子冲元镜的高贵身份赠书以聊表钦慕,然而终于没得到什么想要的回应。
只有丞权君——
常陆地方偏远,濒临海边,北面就是虾夷外族地界,可以说是一片广袤、贫瘠、武士之风大行的边境国防要地。
此处被遥远繁华的平安京称为“东国”,时常与大片大片咸湿空旷的海水联系在一起。
这里筑有坚固的栅栏、高高的瞭望塔以及深深的壕沟。盘踞在本地的几个大家族子孙世代镇守在瞭望塔上守卫着这片土地。
事实上,比起从京都调任而来的国守,这些地头蛇、这些代代相传的武士家族,才是常陆真正的统治者。
丞权君出身常陆平氏。
从皇族或古老贵族分化而分封到地方的家族,通常跟京都的贵族们一样,有着藤原氏、源氏、平氏这几个贵族氏名,而且祖上也有天皇所赐代表着爵位的“姓”。
譬如京都出身的元镜,她就以“藤原”为氏,家族“姓”为朝臣。朝臣是为人臣子所能获的最高爵位之“姓”。她的父亲本名义夫,即可称为藤原义夫朝臣。与她父亲同族的亲眷柏玉左大臣,因而称为藤原柏玉朝臣,其内侄兼养子称为藤原长明朝臣。
只是贵族男子生来有荫封之荣,元服后即入宫为官,世人便通常以其官职尊称该人而不直呼其姓名。
而像丞权君这样祖上分封到地方的家族则不同。
他们世代肩负着守卫领土的任务盘踞在此,生根发芽,以手中太刀为屏障驻守边疆。久而久之,他们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便与京都中的祖先有所不同了,他们逐渐将血肉融进了脚下这片土地里。
故而除了藤原、平这些氏名之外,这些地方武士家族还因久而久之形成的分支为自己取了另外的“苗字”,代替藤原、源、平等为新姓氏标榜自己的家族。
丞权君祖上为平氏,苗字为北条,本名为丞权。因其父为常陆当地最大武士家族家督,他自己为家中长子,因而排行“太郎”。
人称“北条太郎”。
长子日后即将继承其父之位,统领一族之郎党,管理土地庄园、训练武士御敌。此嫡长子之位称为“总领”。
丞权君任总领,所有族中其他分支家臣都将无条件效忠于家督及总领。故而其身份之高,实际远超元镜私心里的估计。
但丞权君为人却很豪爽,同族中家臣子弟来往说笑,毫不拘束。因此他的朋友也多的是,朋友们大多亲切地叫他“太郎”。
他多次黄昏拜访常陆守女公子的事情传了出来,朋友打趣地问他:“太郎如今可是得偿所愿了,叫我们好生羡慕啊。”
丞权君彼时正在练习场练刀,元结束发,褐色直垂,威武俊美。
闻言,他一怔,随即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去去去。”
朋友见他脸色不对,疑惑道:“怎么?莫非有什么隐情?”
丞权君硬邦邦道:“没什么隐情,只是你们只好谈这些事情,实在无趣!”
他的样子叫朋友们了然地笑了。
几个同样年纪的青年武士凑过来,小声问他:“莫非……你见了那常陆守女公子的相貌?世间女子,或身份高贵,或才情殊异,写得一笔好字一手好诗。然而总也难保其外貌美丽与否,偏又不叫你看见,真是一场豪赌啊。”
丞权君闻言终于停了下来。
他收起刀撑在沙地上,满头大汗,不由得回忆起那夜隔着被风吹起的帷帘、透过昏黄如豆的灯火,瞥见的那一幕女子侧影——
当真美丽啊。
他微微喘息着,想起雾蓝的夜色之中,女子衣衫整齐,娉婷跪坐在内室帷帘之后,浓密可爱的黑发由肩上披散到脚尖。
朦胧的光线里,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那种姿态却让丞权君昼夜难忘,抓心挠肝。
他环视自己平日里唯一可见的这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愈发厌倦起来,那道柔美娉婷的女子身影便也愈发叫他渴慕起来。
然而下一刻,丞权君却又转而丧气地以刀杵地。
“非也!只是她为人实在冷漠,恐怕是未将我放在眼里。”
他不再说话,继续练刀。
朋友们听此一言,好奇地问:“那么说,你当真见过?可是个美人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丞权君。
丞权君不回答。
将有身份的好人家小姐的样貌传扬出去固然是极为无礼的,但关系亲密的青年男子们私下里相互传递此种隐秘的内情消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见丞权君的嘴巴如此之紧,一众青年武士只得悻悻然闭上了嘴。
然而,这样的沉默却更叫人霎那间对那位女公子产生了兴趣。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平日里未见得什么高贵小姐,只是听一听这种传言,就已经个个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
大家心照不宣,但谁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只是说说笑笑地默契地谈论起别的事情来。
“说起来,前日京中有位亲王为访阿阇梨大法师远途而来,家督怕是早已去迎接了吧?”
丞权君点点头:“是,是今上幼子云霄亲王。”
“云霄亲王?就是那位以美貌著称的皇子?”
有人笑道:“我倒真想看看,此人是否真如传言般美丽。总觉得传言有所夸张。”
丞权君:“我也未曾亲眼见过。”
“已故常陆守去世一年有余,尚未有新任国守赴任。此次云霄亲王远道而从京都中来,莫非是今上有意将常陆赐封给这位亲王的缘故?”
另一人对这样的猜测嗤之以鼻。
“绝不可能。常陆虽偏远,却是防守要害,连年供奉的贡纳也足。不会封给云霄亲王。”
他并未陈明缘由,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天皇不喜这位幼子,众所周知。应该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封地赐给他。
“或许亲王真的只是为拜佛祛疾才来的吧。”
“谁知道呢?如今京都中源氏中宫独得天皇钟爱,其祖父太政大臣家的源氏与左大臣家的藤原氏又分庭抗礼,都想将自家女儿送到宫中去成为皇太子母妃……如今皇太子尚未定下,谁又知道……”
剩余的闲话隐匿在春日的暖风中了。
京都如何变化终究天高皇帝远,说上两句也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趣。于是众青年武士又转而说道:“这亲王驾到,定有许多随行人者。这些从京都来的人骤然到了这里,那不是要大访乡野之趣、香玉之处吗?”
他们向来与京都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合不来,都嗤之以鼻。
“不知那常陆守女公子……”
丞权君听到这里,心头一怔。
是啊。
她向来对自己冷淡无情,如今又迟迟不肯写信来。六七天来几乎音信全无。
然而这群京都公子到来,想来不会安分守己。这位前国守家的女公子照着身份也定是这群人不会轻易忽略的目标。
想起那道模糊的身影,又幻想起她提笔给其他男子写信。
丞权君又气又急。
他总觉自己见过那女公子本人,便已是不同寻常的缘分。若女公子又移情旁人,比二人从头至尾不曾相识还要叫人不甘、气愤。
他郁闷地抱着自己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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