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父母，父母(十八)

零月护着桦生从紧急通道走出来，悄然穿过几个街区，远离了那栋尖顶建筑。

桦生与零月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疑虑。

“那个机器人不对劲。”桦生率先开口，眉头微微蹙起，“它太急于让我们对付红河了。”

零月微微颔首，银色的眼眸扫过寂静的街道，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它明显想利用我们压制红河。”他声音低沉，“但它对红河的态度也很可疑。”

桦生撑开精神力屏障，缓缓裹在零月身上。

这种伪装在靠近污染区核心，“眼”的所在地时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此刻，他们已拉开足够距离，屏障便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两人登上一座废弃的钟楼远眺。

街道上，那些原本涌向尖顶建筑周围的怪物，因失去了明确的目标而变得茫然，正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

桦生望着这片景象，声音很轻，带着犹疑和不确定：“机器人给出的解决办法，我们不妨试一试。”

她顿了顿，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嗓音里多出了一丝决断：“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就算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她侧过头，看向零月，眼神有试探，暗沉沉的，不知道到底是在说服零月，还是希望零月能阻止她，“至少还有白塔的人会来收尾。”

零月侧头看她，目光沉静而专注：“你不用想着怎么说服我。”他银灰色的眼眸里微光浮动，“你敢做，我就敢跟随，你不敢，这个决定就会是我做下的。”

“那如果你知道我想怎样让怪物短时间内一个不剩，你大概会觉得我是魔鬼吧。”桦生移开了目光。

零月的手压在桦生的肩膀上：“桦生，这里是污染区，你太过共情了。”

桦生愣了一下，转头撞进零月的眸子，那里如寒霜冰雪，她的嘴角艰难地勾了勾，点了点头。

……

红河利用自己的权限进入实验室，在机器人的怒吼中把实验室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发现。

“你果然还有事情瞒着我，他们去哪儿了？”她死死盯着把自己固定在控制台上的机器人。

机器人正听墙角听得起劲，此时完全处于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亢奋程序里。

“你说的好像我瞒你是件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它的电子合成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现在满意了，你终于可以回收它们了，你的研究又重启了？”红河冷冷地质问。

机器人离开控制台，蹦蹦跳跳地来到红河面前，仰着机器脑袋看她：“我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些失败品了，你说你要是当初就答应让我把失败品回收，我们也不会闹到这一步，说不定早就解决人造躯体的异变问题了。”

“果然是你，你故意袭击爸爸妈妈的！”红河眼睛通红，低头抱起小机器人摔到了主控制台上。

一声巨响，机器人砸上控制台，又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四分五裂，再也不能动弹了。

片刻之后，一侧的柜子打开，又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从柜子里挥舞着腕足移动出来。

“这么多年，还是小孩子脾气，一生气就摔东西，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小机器人来到她面前，腕足上光环闪烁。

红河愤怒离去，小机器人仰着头看她消失在旋梯之上，轻轻哟了一声：“还真把那俩人当爸妈了？”

尖顶建筑内，北极狼安静地伏在门边，澄澈的狼眼一瞬不瞬地跟随着怒气冲冲走出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哭着坐在地上，轻轻呼唤它。

北极狼走到小女孩身边，挨着她卧着，用体温给小女孩带来温暖。

红河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北极狼厚实的毛发，眼泪留个不停。

想护的护不住，想得到的得到了，却不一样。

地下实验室，换了个躯体的章鱼机器人一脚踢开自己曾经的躯壳，播放着小曲儿来到主控制台，继续监视那两人。

而在实验室角落，一个微小的“窃贼”正安然享受着它的资源。

当零月的北极狼在楼上监视红河时，桦生的小熊蜂，惬意地躲藏在一处狭窄的金属缝隙中。

它纤细的小足轻轻搭在仪器上，快乐地抖动着触须。

庞大而有序的信息流对它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饕餮盛宴，提供了远超精神图景花蜜的丰沛能量。

它满足地汲取着这一切，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构筑着自己的巢穴，这远比辛辛苦苦采集花粉要高效、舒适得多了。

钟楼上，桦生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杂念摒除。

她开始极精细地操控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力如蛛丝般扩散开来。

这些纤细的精神力触须轻柔地飘出，一分二，二分三，像一张大网笼罩在整个小镇上空，又缓缓落下。

小镇上的一切事物都被困在这张大网之下，蛛丝飘动，精准地黏在了每一只怪物的体表。

这种程度的精神力并无实际杀伤力，它并非用于攻击，而是一个载体，一个信使。

它所携带的信息简单、直接，却蕴含着致命的诱惑力，被无声无息地传递到怪物们混沌的意识最深处：

【今日黄昏之前，唯一存活者，将获得陪伴红河的资格。】

死寂，如同厚重的绒布，骤然笼罩了整个石榴小镇。

上一刻还弥漫着诡异低语和窸窣爬行声的街道，下一刻便陷入了绝对的无声。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连风都停滞了。

正是在这万籁俱寂里，那道信息如同一颗种子，在这些扭曲的混沌脑海中迅速扎根、萌芽，疯狂滋长。

那些灵魂深处的执念，随即以可怕的速度疯长，对红河的眷恋、对陪伴的渴求……如果消灭所有竞争者就能独占这份温暖……那么为之付出一切又如何！

死寂的真空被第一声撕裂般的嚎叫猛然打破！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瞬间将街道上所有压抑的疯狂彻底引爆。

混乱而血腥的厮杀，就以这种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轰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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