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父母，父母(十九)
第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街道上诡异的宁静。
一只肢体扭曲、拥有着至少三种不同生物特征的怪物，毫无预兆地用它巨大的螯钳砸碎了身旁另一只怪物的头颅。
粘稠的、颜色诡异的体液喷溅而出，如同一个信号，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疯狂。
混乱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
原本只是茫然游荡的怪物们，在收到讯息的瞬间陷入呆滞，又在第一个攻击发起的瞬间，陷入了歇斯底里的自相残杀之中。
爪牙撕扯，触须缠绕，酸液喷溅……街道顷刻化作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斗兽场。
桦生和零月隐藏着气息，静立在一处半塌的钟楼高处，淡漠地注视着脚下这片血腥的炼狱。
他们的衣角在夹杂着腥臭气味的风中微微摆动，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
“看那边。”零月低沉的声音响起。
桦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混战中，有些怪物是两人一组背靠背协同作战，攻击着其他所有靠近者。
“他们是一对。”桦生低语，眼中光芒闪烁，“应该是同一批创造出来的‘父母’。”
尖顶建筑内，红河被窗外骤然爆发的恐怖声响惊呆了。
她扒着窗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所有的“爸爸妈妈”像失去理智的野兽般互相撕咬、吞噬。
“不……不要！停下！”她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尖叫着冲出门外，“不要打了！停下来！”
她冲进混乱的战场，徒劳地试图拉开那些正在疯狂啃食对方的“父母”，用力推搡着它们庞大的身躯。
“求求你们……别打了！”她哭喊着，声音淹没在疯狂的嘶吼和撕裂声中。
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所有的怪物都在激烈地厮杀，但它们仿佛达成了一种残酷的默契——绝不会伤害红河。
锋利的爪牙会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生硬地转向，喷溅的酸液也会奇迹般地避开她。
她像一场血腥风暴中心奇异的真空地带，被完美地保护着，却也彻底地孤立着。
甚至，她的出现，她的哭喊，反而更加刺激了这些怪物。
它们厮杀得更加疯狂、更加惨烈，似乎将这场屠杀本身变成了一场诡异的献祭。
红河不知道，这本来就是一场为了争夺“回到孩子身边”这唯一资格的终极竞赛——为了这个，它们什么都能做。
当黄昏的色泽变得愈发浓稠，将天空染成一片哀戚的血橙时，街道上的嘶吼和啃噬声渐渐平息了。
原本拥挤的街道变得空旷无比，只留下一地难以辨认原本形态的、破碎腐烂的肉块和组织液，厚厚地铺满了每一寸地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重腥臭。
在这片血肉泥沼的中央，只剩下两只怪物。
它们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粘稠的体液不断滴落，呆呆地站立在尖顶建筑的门前，仿佛两座残破的纪念碑。
红河就站在它们之间，站在没及脚踝的污秽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混混沌沌地从那些混乱的思维里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自相残杀。
她小小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和孤独。
她神情呆滞，原本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只有通红的眼眶昭示着方才的崩溃。
她的声音低哑得几乎不像一个孩子，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和麻木：“怎么……你们也要决出一个胜负吗？”
此时的她，身上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沉寂，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怪物缓缓地抬起了另一条完好的腕足。
它极其缓慢地、近乎温柔地，用它腕足的尖端，轻轻碰了碰对面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家人”。
这时，它只要想，就能轻松地杀死对方，对方已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它在轻轻地触碰之后，收回腕足，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猛地缠绕在了自己伤痕累累的头颅上。
“吱嘎——”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黄昏中格外刺耳。
它对面的怪物似乎在一瞬间的呆滞后，理解了这份沉重而温暖的馈赠。
它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红河。
它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沾满粘液和血污的肢体，似乎想要将这个它为之厮杀至此的孩子，轻轻拥入怀中——
仿佛在说：看，现在，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了。
砰！
一声清脆又暴烈的枪响，猛然撕裂了这诡异而悲凉的一刻。
一颗子弹裹挟着寒霜的气息，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只正欲拥抱红河的怪物的头部。
它的动作瞬间僵住，随即沉重地倒了下去，就倒在红河的脚边，溅起的污秽沾湿了她的脚踝。
现在，红河什么也没有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下刚刚倒下的毫无动静的庞大身躯，又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钟楼的方向——那里，零月正缓缓放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精神力。
红河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最初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迅速被一种滚烫的、阴郁的悲哀所取代，那悲哀在她胸口疯狂滋生、膨胀，最终淬炼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仇恨。
她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钟楼上的两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撕裂般的尖叫：
“还有你们呢！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参与！”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泣血而出。
“如果真正的父母是你们这样的……”她看着那个方向，她曾无比渴望、刚刚却亲手毁掉她最后寄托的人就站在那里。
他们现在是什么表情呢？在嘲笑她吗，还是也会有一些难过？
红河声音沙哑，带着决绝：
“那还不如不要！”
明明相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明明以桦生的视线都无法看到红河的表情，明明知道红河作为普通人也同样看不清她的样子。
但桦生就是忍不住垂下了眼睫，避开了那个方向望过来的视线。
愧疚吗？愧疚。后悔吗？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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