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异乡人
大慈恩寺的晨钟暮鼓敲了三天,杨昱感觉自己快被这梵音给腌入味了。
自家姐姐还真是说到做到,他刚从华清宫出来,就被“请”进了这千年古刹,美其名曰“静心养性,祛祛火气”。
寺里倒是好吃好喝供着,武僧们对他也是客客气气,但只要他往山门方向多走两步,那几尊铁塔似的罗汉便无声无息地堵在跟前,眼神平和却不容置疑。
“阿弥陀佛,杨施主,贵妃娘娘有旨,请您安心在寺内参禅悟道。”领头的武僧合十行礼,声音洪亮,震得杨昱耳膜嗡嗡响。
参禅?
悟道?
杨昱心里直翻白眼。他杨老六这辈子跟“静”字就没缘分,让他对着佛像枯坐,还不如让武僧们揍他一顿来得痛快。
但百般挑衅那帮武僧也是不为所动,倒是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修养好的很。
这就是大唐的僧人么?
百无聊赖之下,他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寺里乱转。天王殿的四大金刚被他数了八百遍胡子,大雄宝殿的佛祖都快被他盯出花儿来了。
最后,他溜达到了藏经阁附近一处僻静地。
这是一处回廊,曲折幽深,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似在诉说着寺中悠悠岁月。
廊下,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人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是在看廊檐下那斑驳的碑刻。
看起来年岁和老王差不多。
不过这紫袍......少说也是从三品下的官员,看来他混的比老王好很多。
杨昱倒也没有太多恭谨之意,一开始他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对这些上下尊卑很不感冒,二来此时的从三品官员中有很多都是圣人脑门一热给封出去的虚衔,没什么含金量。
杨昱正愁没人说话解闷,见状便凑了过去,学着对方的样子也仰头看碑,嘴里啧啧有声:“啧啧,这碑文......嗯......”
这刻的什么东西啊?
“写得......真深奥!”杨昱半天只得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评价来。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
约莫四五十岁的面容,很是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书卷气,只是眉宇间似乎也有一缕与杨昱相似的百无聊赖。
他见杨昱一身常服却也明显有些富贵人家的气质,便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郎君,也对这玄奘法师西行求法的碑文感兴趣?”
杨昱一听这口音,乐了。
这人官话说得字正腔圆,但尾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腔调,听着既不像长安官话,也不像他听过的任何地方口音,倒像是…………嗯,有点刻意模仿的味道?
“兴趣谈不上,”杨昱摆摆手,大大咧咧地靠在廊柱上,痞里痞气,“就是瞎看。倒是兄台你这口音…………有点意思啊?听着不像本地人?”
那人被点破,也不尴尬,反而爽朗一笑,再次拱手:
“郎君好耳力。在下汉名晁衡,忝为秘书监一职。祖籍…………算是东瀛扶桑吧,幼时便随遣唐使船队来长安求学,蒙圣人恩典,留朝为官至今。口音嘛,乡音难改,让郎君见笑了。”
“晁衡?”杨昱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不过“东瀛扶桑”四个字让他神情一凛,“日本人?”
有鬼子!
晁衡一愣,这年头好像没几个唐人会这么称呼日本,大都是一口一个倭国的喊,偶尔还要嘲笑一两句他们自称“日本”不自量力,心下好感顿生:“正是。郎君我的故乡感兴趣?”
“哦,是有那么些了解在。”
杨昱点点头,心里却嘀咕开了:日本人?这年头的小鬼子......不对不对,这时候的日本还是大唐的小弟,遣唐使什么的,应该都是文化人吧?
他看着晁衡那张笑脸,下意识地警惕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嘛,隔着一千多年前呢,现在的这些鬼子祖宗应该跟二战那帮畜生不是一回事。
“在下杨昱。”他也拱了拱手,报上名号。
“杨昱?”晁衡眼睛一亮,脸上瞬间浮现出惊喜之色,“可是那位一曲《青玉案》惊艳长安,被王摩诘誉为‘才情天纵’的杨六郎?”
老王还这么夸过我?
杨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精准的马屁拍得有点懵,随即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咧着嘴嘿嘿一笑:“哎呀,虚名,虚名而已。晁监正也听过我那点不成器的玩意儿?”
“何止听过!”
晁衡神情激动起来,仿佛遇到了知音,“‘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等佳句,意境深远,回味无穷!”
他说着还真似是在回味什么一样,仰着头陶醉了半天。
“晁某在长安多年,诗才如太白、摩诘者,自是高山仰止,然六郎此词,真是别开生面情韵悠长,实乃词中绝品!每每读来,都觉齿颊留香!”
这一通彩虹屁吹得杨昱浑身舒泰,骨头都轻了三两,当即飘飘然起来。
他本就是个经不起捧的性子,听了这么一通吹捧,也不觉得对方是什么鬼子了,那是文化人,是国际友人!
国际友人都这么夸我了,这马屁的含金量不是更高了。他飘飘然地摆摆手:“晁监正过誉了,过誉了!随口胡诌诌,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六郎太过谦了!妄自菲薄是坏事!”
晁衡连连摇头,眼中满是真诚的赞赏,“此等佳作,岂是胡诌诌可得?晁某不才,亦好诗词歌赋,今日得遇六郎,实乃幸事!不知六郎近日可有新作?晁某愿洗耳恭听!”
新作?
杨昱心里咯噔一下。
他那点墨水,就是叫他回去闭关个三年他也未必能写出一首看得过去的东西来,这会儿上哪里去搞新作?
可看着晁衡那热切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他眼珠子一转,想起前几日在酒楼听李龟年弹琵琶时,那曲调婉转悠扬,颇有几分苏轼《定风波》的意境…………
哦,那曲子好像就是定风波。
唉,东坡先生,您见谅,我抄您词一用。
“咳咳,”杨昱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那曲子,脸上努力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新作嘛......倒是有那么一首小令,是前几日听曲时偶有所感,胡乱填的,实在是玩闹之作,你听听便罢,曲子是......定风波。”
“《定风波》?”晁衡眼睛更亮了,“好曲子,我前几日也听过,六郎快请吟来!”
杨昱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苏轼那种旷达洒脱的调调,开口唱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唱得不算多好,调子甚至有些跑偏,但胜在声音清朗,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意气。
尤其是词中那份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豁达,被他那痞气中带着点懒散的语气演绎出来,竟真有些洒脱的意思,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唱罢,回廊里静了片刻。
晁衡呆呆地看着杨昱,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妙啊!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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