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郁闷的安禄山

郭子仪似乎是看穿了自家这徒弟的心思，语气稍缓，却依旧冷硬：

“纸上谈兵总是不好......既然你坐不住这冷板凳，那就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正好有桩差事，让你这新官上任，去历练历练，也省得你在这里荒废时日！”

历练筋骨？差事？

杨昱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才那点蔫巴劲儿一扫而空，腰板也挺直了几分：“师父！什么差事？您尽管吩咐！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他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

郭子仪见他这副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面上依旧板着：

“陇右鄯州那边，要运些军备甲胄过去，还有......一些‘特别’的东西需要你去看看。”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昱一眼。

“那些东西得尽快押运回长安，补充左卫武库。这批东西紧要，沿途不太平，寻常押运官我不放心。”

不太平？

杨昱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精神更振：“不太平？有马匪？还是吐蕃崽子又不安分了？”

这可比在衙门里对账本刺激多了！

郭子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声道：“具体情势，路上自会与你分说。你只需记住，此行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明白！定不辱命！”杨昱接得很是爽快。

“你如今是左卫长史，这趟差，就是你分内之责！带上你的腰牌，即刻启程！”

他目光扫过杨昱身上那件略显随意的锦袍，眉头又皱了起来，“换身利索点的行头！这身打扮，是去赴宴还是去押镖？”

杨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居家服”，嘿嘿一笑：“得令！师父您稍等，我这就去换身皮，保管像个正经当兵的！”

他转身就要跑。

“等等！”郭子仪叫住他，语气严肃，“记住，此行以稳妥为要！东西要安全运回，人也要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莫要逞强斗狠，坏了大事！”

“明白！”杨昱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跑回自己院子换衣服去了。

安禄山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这不好过，一部分是因为先前安庆宗打杨昱惹毛了了杨玉环，让他不得不低眉顺眼地赔礼道歉，还搭进去不少金银珠宝。

但那事虽说让他感到肉疼，但贵妃的影响力毕竟有限，只要李相那边多帮他美言几句，这事儿也就没太多大不了的了。

比这更麻烦的是，最近调到自家手底下的那位侍御史----杨国忠，这人来御史台的第一天就一副刺头模样，完全不听他指挥，甚至有风言风语说杨国忠正在准备参他安禄山一本。

至于这个弹劾他的理由嘛，来自于长安城里那些越来越不安分的胡商。

安禄山如今是御史中丞，身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还挂着河北采访处置使的头衔，位高权重，在长安城里也算是一方巨擘。

更重要的是，他是长安城中中为数不多、且爬得最高的胡人出身的大员。

这就让他天然地成了长安城里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胡商们眼中的“保护伞”。

无论是粟特人、突厥人、回纥人，还是更远地方来的波斯人、大食人，这些异乡客在长安做生意、讨生活，难免会遇到磕磕碰碰。

官府的盘查、地头蛇的勒索、同行间的倾轧，甚至仅仅是汉人百姓异样的眼光，都让他们本能地寻求抱团取暖。

而安禄山，这位同是“非我族类”却身居高位的“胡帅”，自然就成了他们这帮胡人们心中最理想的靠山人选了。

平日里，这些胡商倒是没少往安府送金银珠宝、奇珍异兽，所求不过是在遇到麻烦时，能叫安禄山能看在“同根同源”的份上，替他们说句话，撑撑腰。

安禄山对此倒也乐见其成。

一来，这些孝敬是实打实的油水；二来，通过这些胡商他也能掌握许多大唐内外的商路、货殖动向，甚至能编织起一张隐秘的情报网。

他深知，在长安这龙潭虎穴里，多一条路总是好的。所以，只要不是捅破天的大事，他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暗中使点力，替这些“同乡”摆平。

这种合作，原本也算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可最近，情况变了。

长安城里胡商闹事的频率越来越高，动静也越来越大。

先是东市里的突厥商团为了争抢铺面，和本地商户大打出手，砸了半条街。接着是西市那边的波斯胡商醉酒之后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被金吾卫抓了个正着。

最要命的是前几天，几个康居来的粟特商人，竟然在平康坊的醉仙楼里，借着酒劲想强抢官妓！

若是一般的民间歌女抢了也就抢了，他有的是法子帮忙摆平，但这群官妓可算是大唐朝廷的财产，是在跟大唐的所有大臣和官宦子弟们抢女人，于是这事儿说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这事儿当时闹得满城风雨，被直接捅到了靖安司那边，让陈洝那几个小子抓了个现行。更糟糕的是，消息不知怎么的，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李林甫耳朵里。

这位右相大人，对胡人汉人向来是没什么意见的，唯独忌讳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破坏他苦心维持的“长安秩序”。

他立刻把安禄山叫了过去，那张常年笑眯眯的脸上难得地罩上了一层寒霜。

“安中丞，”李林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长安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近来胡商屡生事端，扰乱市井，败坏风气，甚至胆敢强抢官妓！这成何体统？”

平时威武得不行的安禄山这会儿也不敢顶他的嘴，只好低着头装鹌鹑，唯唯诺诺的样子配上他那庞大的身形看着说不出的怪异。

倒是可以确定安庆绪是亲生的没错了。

“你是朝廷重臣，也是胡人出身，在这些人中素有威望。朝廷对你寄予厚望，是盼你能约束同族，使其安分守己，为大唐效力，而非纵容包庇，使其愈发骄横跋扈！此事，你难辞其咎！”

安禄山满肚子火气，却又不敢发作。

他只能低眉顺眼地解释：“相爷息怒！相爷息怒！下官......下官对这些人，实在谈不上什么‘威望’......他们不过是些逐利的商贾，来自天南海北，部族各异，心思各异，并非下官部属。”

他抬眼看了看李林甫，见老狐狸没有太明显的不快，似乎是愿意听他解释，就继续说道：

“下官平日里是收了些孝敬......不过是念在同为异乡客的份上，略加照拂一二，哪能管得了他们吃喝拉撒、一举一动？这些人胆大妄为，下官也是…………也是鞭长莫及啊！”

安禄山说的恭敬，但却也在暗戳戳地暗示这位右相----那孝敬你李林甫也有一份，这帮人不止是归我安禄山管的。

李林甫听完，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双的眼睛里似有看不穿的黑暗，盯着安禄山看了半晌，直看得他后背发凉。

“鞭长莫及？”

李林甫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汤的浮沫----这位也是个重口味，不止加了葱姜蒜，还往里面掺了些孜然。

“安中丞，你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长安城里的胡商，无论来自何方，既然在你眼皮子底下闹事，你就脱不了干系！‘约束不力’四个字，御史台的弹章上可不会客气。本相念你平日还算勤勉，此次暂不深究。但若再有下次…………哼，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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