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那是教出来的规矩,不是天生的。
炭笔在沙地上划出最后一道歪斜的弧线,勾勒出爱琴海支离破碎的轮廓。
赵天成随手扔掉烧焦的炭头,拍了拍手上的黑灰,对着那堆代表希腊城邦的杂乱线条,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讥诮。
“民主?”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苏公子,你问这玩意儿咋强国御敌?哦,简单。想象一下,几百个公民,在个叫‘广场’的地儿,为了是先修水渠还是先盖神庙,吵得唾沫横飞。”
“效率?修条渠能从你穿开裆裤吵到你儿子满地跑。”
“打仗?倒是有点绝活——‘方阵’。”
他用脚尖懒散地点了点地上几个紧挨着的黑点。
“自备家伙事儿,排成个铁疙瘩往前拱。防守还凑合,想打出去?难。今天雅典和斯巴达能联手揍波斯,明天他俩自己就能为个橄榄园子打出狗脑子。”
他顿了顿,炭笔尖随意戳向雅典的位置碾了碾,话锋带着点玩味的探究。
“这帮人吵吵嚷嚷的底气在哪儿?嘿,就在于他们觉着自个儿手里捏着‘权’!那‘权’哪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旨意,也不是哪个大王一拍脑袋给的。”
“是‘公民’们凑一块儿,你投一票,我投一票,凑出来的! 他们觉着这‘权’源于他们自己认可,得保卫它,保卫他们投票选出来的‘家’。”
赵天成嘿嘿一笑,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所以啊,真遇上事儿,比如波斯那大块头打上门了,这帮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为了保住自个儿那点‘投票权’和家园,也能红着眼跟你拼命! 靠的就是这‘同仇敌忾’的劲儿。两次!硬是把波斯大军给顶回去了!”
“不过嘛,”赵天成话锋一转,炭笔在斯巴达的位置画了个潦草的叉,语气带着点冰冷的戏谑。
“坏处也在这儿。力量是激发了,可太散了!几十个城邦,几十个心眼,几十张嘴吵吵嚷嚷。打仗的时候,谁主攻?谁策应?粮草谁出?战利品怎么分? 吵吧!能吵到敌人都打到家门口!全靠几个像雅典、斯巴达这样的大城邦硬着头皮顶在前面扛雷。好处是逼出了点血性,坏处是力量拧不成一股绳,办不成真正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活儿。”
“苏公子,你说这‘权力源于民众认可’听着新鲜吧?可这效率,啧,跟始皇帝坐在咸阳宫里一道旨意下去,千军万马如臂使指比起来,是不是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
扶苏眉头紧锁,赵天成描绘的“权力源于民众认可”的画面,与他认知中根深蒂固的“君权神授”、“法自君出”如同冰火相撞,巨大的困惑几乎让他失语:“先生……权力……竟能……源于民众认可?此……此论……”
他艰难地寻找着词汇,这颠覆性的概念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框架。
隔壁耳房,嬴政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冷哼,满是帝王的轻蔑与不容置疑。
权力源于泥腿子?荒天下之大谬!
治国若此,与儿戏何异?
赵天成似乎很满意扶苏这被震得七荤八素的模样,炭笔尖又戳回雅典,这次带着点指向性。
“说到这帮希腊人‘吵吵’,可不光是吵打仗修渠。他们吵的东西,那才叫一个‘务虚’! 尤其雅典那旮旯,有个叫苏格拉底的老头,闲得慌,成天在街上逮人问:‘正义是啥?’‘勇敢是啥?’‘你认识你自己吗?’”
扶苏的思绪还停留在权力来源的震撼中,被这更“虚无”的问题一冲,眉头锁得更紧,带着巨大的困惑插言:“先生,请恕学生愚钝。那苏格拉底……为何要问这些……不着边际之问?‘认识自己’?……此等玄思,于国于民,有何裨益?”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无用之思”的深深不解和本能排斥。
赵天成停下模仿,抬眼看了看扶苏,那眼神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带着点洞悉的怜悯。
“意义?”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奇特的穿透力。
“苏公子,你觉得人跟牲口最大的区别在哪儿?是力气更大?跑得更快?还是更会种地打仗?”
扶苏一怔,下意识回答:“当是……人有礼义廉耻,知忠孝节义……”
“那是教出来的规矩,不是天生的。”
赵天成打断他,木棍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牲口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发情了就找伴儿,怕了就逃,怒了就斗。它们活着,靠的是天性和本能,不需要问‘我是谁’、‘我该干啥’。”
他顿了顿,木棍在沙地上缓缓划出一个简陋的人形轮廓。
“但人会问。人会怀疑。人会看着自己,问:‘我为什么活着?我这样对吗?痛苦是啥?快乐又是啥?’ 这就是‘认识你自己’的开始。它不是让你多打粮食,也不是让你多砍脑袋。它是让你从‘活着的牲口’,变成‘知道是自己活着的人’。”
扶苏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放大!
人……从牲口……变成“知道”自己活着的人?这简单到近乎残酷的区分,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认知中关于“人”的所有华美外衣!
那些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在这最原始的诘问面前,仿佛都成了……后天的附加?
赵天成看着扶苏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那丝讥诮又回来了。
“不过嘛,苏公子,甭把这‘认识自己’想得多高尚。 虽说他还算是个有点身份的公民,可他天天追着人问‘为啥’,问得那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的‘公民’老爷们都想给他一棍子。”
“结果?嘿,讽刺得很!就是这群他天天追着问‘正义’‘真理’的‘公民’们,用他们引以为豪的‘民主投票’!投了个‘蛊惑青年’、‘亵渎城邦神灵’的罪名,一杯毒酒送走了。瞧瞧,‘自由’投票定下的规矩,反手就把最爱追问自由的人毒死了。”
扶苏喉头滚动,那句被巨大冲击堵住的话终于艰难地挤出:“若……若黔首亦能如此……知其为何而战,知其劳作所归……那人……” “人”字后面的话,再次被更深的恐惧和茫然淹没。
“人?”赵天成嗤笑一声,带着点看穿世事的懒散,炭笔在代表斯巴达的区域用力画了个潦草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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