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银杏覆阶香绕寺，银簪牵绪语关情
白衣书生猛地站起身，腰间书袋撞在桌角发出闷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常把圣人有云挂在嘴边，可圣人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
“圣人还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你见过……”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另一人飞快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
白衣书生自知失言，也很快冷静下来，有些后怕的往大堂扫了一圈。
见没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才松了口气。
“《蓝星诗词集》有句诗，有法而不循法,法虽善与无法等，你都忘了？”
那天子犯法真的轮的到他们来评判吗？
真是疯了！
时念握着茶碗的手骤然一顿。
指尖摩挲着粗瓷碗沿，她忽然恍悟。
原来《蓝星诗词集》，早已顺着书肆的门槛，淌进了这偏远小镇的客栈里，落在了寻常书生的案头。
“这书生倒耿直，”
乔章林摇摇头，目光扫过那两个争执的身影。
“可这世道，耿直最易祸从口出。”
时念没接话，只抬眼望向窗外。
月光悄悄爬上对面酒肆的幌子，幌上的字在灯影里晃得朦胧，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模糊了夜的轮廓。
她想起李睿提起苏婉时的模样，说她总爱把“民为贵”挂在嘴边。
那时侯府的幕僚们总嚼舌根，说商户女妄议朝政，唯有李睿懂，那不过是个女子对公平最朴素的向往。
就像野草盼着春雨，像菊花等着秋阳。
“馄饨来咯！”
老板娘端着木托盘快步过来，青花瓷碗里的荠菜馄饨浮在清亮的汤上。
翠绿葱花撒在碗沿，鲜气直往鼻尖钻。
“客官慢用，不够再添，这荠菜是今早刚挖的！”
时念舀起一个馄饨，热气拂过脸颊时，转头对浅醉道：
“明日去灵宝寺，多备些香烛。”
“念姐是想求什么？”
浅醉咬着馄饨，眼睛弯成月牙，汤渍沾在唇角也没察觉。
“求这世间的道理，能像这碗馄饨汤似的，热热闹闹，却也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夜渐深，客栈的灯笼次第熄灭，只剩时念房间的窗还亮着烛火。
她坐在桌前，将袖袋里的两支银簪轻轻摆在烛火下，光影在簪身上晃出细碎的纹。
左边那支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右边这支是李睿落下的。
最巧的是两支簪子的尾端。
那道缺口一模一样，像是被同把刻刀划过。
永安侯府那点若有似无的血缘……
她轻笑一声，将簪子放回锦帕。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不多不少，正好三响。
时念吹灭烛火，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想起海棠坞的菊花。
第二天一早，灵宝寺的钟声便慢悠悠漫过了整个乌木镇。
时念一行人踩着满地银杏叶往山上走，金黄的叶子在脚下沙沙作响。
像有人在轻轻翻动一本厚重的旧书，每一步都踩着秋的诗意。
寺门口的石狮子旁，几个香客正围着个算命先生，铜钱落在龟甲里的脆响，顺着风飘进了耳朵。
时念刚要迈步跨进寺门，却见那算命先生忽然朝她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这位女施主且留步。”
“先生有何指教？”
时念停下脚步，发间素银簪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与满地银杏相映。
算命先生眯着眼打量她，手指在龟甲边缘轻轻敲着，半晌才开口：
“施主眉峰带锋，眼尾却藏着柔，是能在烂泥里种出花来的好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语气忽然沉了些。
“只是这命里缠着两段缘，一段藏在刺桐花影里，一段浮在菊花海面上。”
“施主需记牢，选花不如种花啊。”
时念心头微动，刚要追问，却听见浅醉在寺门内喊她：
“念姐快来！银杏叶落下来跟下雨似的，可好看了！”
她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时再看，那算命先生已背起布幡往山下走。
他手中的布幡上，知命两个字好似在风里猎猎作响，倒像句没说完的谶语，飘在满山银杏香里。
灵宝寺的大雄宝殿内，香烛缭绕，烟气带着檀木的清香。
时念捧着三炷香跪在蒲团上，望着佛像慈悲的眉眼，忽然想起吴婶常说的那句求神不如求己。
她所求，从来不是佛前的香灰能换来的。
而是藏在怡红院姑娘们翻飞的水袖里。
上完香出来，阳光已爬得更高。
阿福正举着片巴掌大的银杏叶，挡头顶的太阳，叶影落在流芝发间，晃得人眼晕；
浅醉和林海生靠在经幡下说话，风里飘来三顾茅庐、唱腔改正的字眼，想来是在琢磨新戏的排演细节。
时念走到一棵老银杏树下，望着满地碎金般的叶子，忽然对身后的晚晴道：
“回去咱们就排三顾茅庐吧，让凝霜反串诸葛亮。”
“反串？”
浅醉闻言愣了愣，手里的银杏叶差点掉在地上。
她凑过来，“林老之前还说，诸葛亮得是羽扇纶巾、气度不凡的谋士，哪能让女子扮？”
“可为何女子就不能是谋士？”
时念捡起片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幅小小的舆图。
“男子也并非天生聪慧，所以那诸葛亮为何不能是女子？”
浅醉眼睛一亮，拍手笑起来：
“我知道了！定不会让念姐您失望。”
时念望着她雀跃的模样，勾了勾唇。
或许苏婉当年在侯府窗前绣刺桐花时，也曾有过这样的瞬间。
手指被针尖扎破，却还是笑着继续，因为相信有些改变，哪怕来得慢一点，终究会到来。
下山时路过寺门的功德箱，时念往里投了两角碎银子。
箱子上广种福田四个字被香火熏得发黑，可在阳光下，倒透着点细碎的亮，像藏着希望。
马车驶离乌木镇时，时念掀开帘角回望。
见那算命先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山下的老槐树下，正给一个穿短衫的书生看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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