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贾珍吃黄连

荣庆堂的紫檀木门槛都像是被人用靴底碾了一样-----没有了体面。

贾珍进来时，就觉得堂内的气氛冷的很。

“珍儿来了。”  贾母的声音像浸过冰的棉絮，听着软和，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贾珍慌忙矮下身去，膝盖砸在砖地上发出闷响。他这才看到东稍间的方砖上还跪着个人  ——  是赖嬷嬷，平日里最会讨巧的老货此刻伏在地上，后颈的白发随着呜咽一颤一颤的。

而站在一旁的贾琏。那眼神此刻正像淬了冰，直勾勾地剜在他脸上。

贾珍心里面  “咯噔”  一下，面上却已堆起恰到好处的悲戚。

他膝行两步，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哽咽：“老祖宗，这到底是怎么了？方才在府里听闻赖升……  赖升他竟没了，孙儿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

他抬手在眼角抹了一把，虽没真挤出泪来，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也有几分逼真，

“说起来，赖升在府里当差也有些年头了，平日里看着还算本分，虽偶有小错，却也不至于……”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孙儿想着，他许是一时糊涂，贪墨了府里些微银钱，想来也不过是贴补家用罢了，怎就闹到这般田地？”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赖嬷嬷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悲恸堵得发不出声。

贾琏的脸色却更沉了。他往前跨了一步，眼中更是冷了，可语气里的火气几乎要烧起来：“珍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珍装作一愣，抬头看向贾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二弟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  贾琏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我抓赖升，难道是平白无故抓的？他贪墨宁国府的钱财，证据确凿，送去锦衣卫大牢，也是按规矩办事！我帮衬了你，你现在倒好，说什么不过是贴补家用，合着我倒成了小题大做了？”

他越说越气，指着贾珍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贾珍，我抓赖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宁国府！为了咱们贾家的脸面！你倒好，不感激也就罢了，反倒在这里说三道四，难道我还抓错了不成？”

贾珍脸上的悲戚僵了一瞬，随即又换上一副委屈的神色：“二弟，我绝无此意。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赖升毕竟是宁国府的老人，就算有错，也该由咱么先自行处置，再禀明老祖宗才是。如今这般闹到锦衣卫去，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家连个下人都管不好？”

“笑话？”  贾琏被他这番话气笑了，“你也知道怕笑话？当初赖升把宁国府搅得乌烟瘴气的时候，你怎么不怕笑话？现在他死了，你倒想起规矩来了？难道你和他怕是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贾珍心上。

贾珍猛地抬起头，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戳穿的恼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与赖升何来见不得人的勾当？”

贾母在一旁看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够了！你们两个，当我这个老婆子不存在吗？你们就这样不成体面的吵吵？”

贾母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那威压还是有的。

贾琏仍怒气未消，却也悻悻地收回了手，只是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贾珍则趁机喘了口气，重新低下头，只是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又或是装的。

贾母看向贾珍，眼神锐利如鹰：“珍儿，琏儿的话，你也听到了。赖升的事，你当真一无所知？”

贾珍心里一紧，知道这才是关键。

他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祖宗明鉴，孙儿确实不知。赖升平日里看着老实，谁能想到他竟有这般心思？孙儿若是早知道，定然不会容他到今日。”

他顿了顿，又看向贾琏，语气诚恳了许多：“我知道你是为了宁国府好。只是此事已然发生，再说这些也无益。不如咱们想想，如何善后才是。赖升虽有错，但终究是贾家的下人，总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看了咱们的笑话。”

贾琏冷哼一声，显然对贾珍的话仍不相信，但在贾母面前，也不好再发作。他扭过头，不再看贾珍。

贾母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赖嬷嬷身上。老嬷嬷还在低声啜泣，那哭声听得人心头发酸。

“罢了，”  贾母缓缓开口，“赖升已经死了，再多的追究也换不回他的命。只是宁国府的账目，怕是要好好查查了。珍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那是你府里的事，我就不管了，琏儿，你一样就别再管了，那是你珍大哥的家事。”

贾珍连忙应道：“是，孙儿遵命。孙儿定会尽心查访，绝不让人败坏了府里的名声。”

贾母点了点头，又看向赖嬷嬷：“你也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赖升虽有错，但念在他往日的伺候主子的份上，府里会厚葬他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家吃亏。”

赖嬷嬷闻言，重重地磕了个头，哽咽着说：“谢老祖宗恩典……  谢老祖宗……”

贾母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赖嬷嬷这才挣扎着站起来，由旁边的丫鬟扶着，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看着赖嬷嬷离去，贾琏、贾珍都不愿意相互再说话，就只是坐在那里冷眼看着对方。

荣庆堂里又恢复了寂静，贾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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