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荣庆堂暮色中晕着一层昏黄的烛火，砖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贾母端坐在铺着圈椅上，目光却落在眼前贾政身上。

贾政垂手站在桌案一侧，他刚从忠顺王府回来，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下。

方才在忠顺王府宴席上的场景还在脑海里翻涌，

忠顺王递来的那幅前朝古画、蒋玉涵走进厅时贾宝玉兴奋的模样、刘隽与李默谄媚的笑声，还有自己那句  “臣定当遵从王爷吩咐”，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老太太，”  贾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微微躬身，目光避开贾母的视线，“今日忠顺王设宴，明着是赏臣书画、给宝玉送玩伴，实则是把刀架在了咱们荣国府的脖子上啊。”

贾母缓缓抬起眼，眼角的皱纹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深刻。她活了大半辈子，历经了贾府的起起落落，什么风浪没见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事，能让你这般失魂落魄。忠顺王那点心思，早些日子我就瞧出些端倪了。只是没想到，他竟会用宝玉做筏子，这步棋走得可真够狠的。”

贾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焦灼：“老太太，您不知道今日宴席上。忠顺王竟当众把人送到宝玉跟前，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宝玉绑在他的船上吗？这蒋玉涵是什么样的人，这怎么还能与宝玉往来？这……”  他话未说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贾母端起桌上的茶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政儿，你慌什么？咱们贾府能在京城立足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一味地顺从。忠顺王想把咱们当棋子，可咱们也不能真就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可老太太，”  贾政急声道，“如今儿子刚升了大理寺的少卿，若是违逆了他，不仅我的前程要毁，咱们荣国府也得跟着遭殃啊。方才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前儿户部侍郎就是因为江南盐运的案子，下了大牢。”

贾母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  “笃笃”  的声响，

“你也知道怕？”  贾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当初你媳妇非要巴结忠顺王，如今好了，忠顺王盯上你了。不过你也别太慌，凡事都有转机。”

贾政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老祖宗可有什么法子？”

贾母缓缓道：“你忘了你大哥贾赦？前儿北静王还派人找你大哥，说是让他闲了可去京营走走。北静王与忠顺王素来不和，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如今忠顺王逼得紧，咱们正好可以借着你大哥与北静王的这层交道，缓冲一二。”

贾政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可大哥他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儿子现在与大哥之间多少有些冷淡了。”

“你懂什么？”  贾母瞪了贾政一眼，“你们在冷淡，那都是兄弟，他还能不帮衬着。再者，北静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荣国府若是倒向了忠顺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他若想制衡忠顺王，定会暗中帮咱们一把。”

说到这里，贾母顿了顿，目光转向贾政，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明日去趟你大哥那里，把今日忠顺王设宴的事跟他好好说说，让他寻个机会，在北静王面前提一提。记住，说话要留三分余地，别把话说得太满，”

贾政点点头，心里刚要松泛点，可有想到了贾宝玉，他的心又提了起来：“那宝玉呢？今日他见了蒋玉涵，高兴得都忘了形，。”

“宝玉那边，我回去说他，让他这些日子不要出府，多读书。”

贾政应了声  “是”，贾母既然要贾宝玉多读书，那他就能放心些。

贾母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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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贾宝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潇湘馆，刚一进院门就喊道：“林妹妹、林妹妹，”

紫鹃来不及上前阻拦，这贾宝玉就一头闯进了林黛玉的屋子。

“林妹，忠顺王府竟让蒋玉涵见我了！往后我就能正正经经地跟他往来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他说着，还兴奋地挥着手，却没注意到林黛玉眼底的冷淡。

“忠顺王赏你个人，就值得你这般欢喜？你为何又来告诉我，这与我有何干系？”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挠了挠头：“王爷还赏了老爷一幅前朝古画，我想着这是好事，就特意来与你说的。”

林黛玉冷笑一声，“你长这么大，怎么就半点脑子，只知道凭着自己个高兴？”

贾宝玉被林黛玉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闷闷地垂下头。

林黛玉的声音沉了沉，“你如今是有媳妇的人了，依我看，你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书本上，多读些书去，以后少来我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贾宝玉的兴致。

林黛玉懒得再跟他废话，摆了摆手：“行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这会子还想着去书院看看呢。”

贾宝玉愣了愣，抬头看向林黛玉：“书院？你去书院做什么？那书院可还没有建好。”

林黛玉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襟，“虽还没完全建好，但也差不多了，只剩几处细节要收拾。我去瞧瞧，也好放心。”

贾宝玉原本还想跟着一起去，紫鹃却上前拦住了，“宝二爷，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还望宝二爷回去，别让太太着急了。”

贾宝玉还要想留下，林黛玉却不再搭理他，只看向紫鹃，示意紫鹃拉贾宝玉出去。

看着贾宝玉离去的背影，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紫鹃说：“备件披风，咱们去书院。”

潇湘馆到书院本就近，加上后院那扇特意留的小门，不过二十来步而已。

这是顾然特意交代的，说是以后林黛玉若闲了，可以到书院看看，毕竟这书院可是用了林家捐的银子才建起来的。

紫鹃应声而去，给林黛玉找好了披风，就跟着林黛玉一起过去。

俩人刚走到书院后门，紫鹃推开那扇朱漆小门，就看见书院的庭院里站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

最中间的那个男子，身着绣着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威严之气，不是安王是谁？

安王居然来了，林黛玉有些犹豫了，她这会子要不要去见安王？

可安王怎么会有空闲来书院呢？这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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