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寒潭往事意难平 冷水前仇恨未消

“去去，我不吃糖。”他原以为陈默要买烟，陈默买回来的却是棒棒糖，他忍俊不禁，抬手道，“你这是行贿。”

“带回家给你女儿。”陈默很热心。

“我女儿早长大了。”

“哦，五年了，”陈默有点不情愿地最后吸溜了一下盒子，“杨队，你怎么还能找得到我？”

红灯，杨端一脚刹住。

“停，会好好说话不，我有名字，”杨端说，“你也没换住址啊。”

“哦，嘿嘿，杨端，你一点也没变。”陈默晃了晃盒子，听了听，说，“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换，我哥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腰上开了个窟窿，他管这叫‘住的好好的’。

“你这一身，挺别致啊。”杨端说。

“买旺仔牛奶送的套装，”陈默嘿地乐了，摸着胸前的旺仔大头像，“好看吧，我可喜欢了，除了红的，还有黑白两色，长短袖都有，杨端，你要喜欢也送你一套。”

“不用了，丑不拉几的，我女儿都不穿。”杨端说，“你还有别的衣裳吗，到时候换一件，成何体统。”灯绿了。

“哦。”陈默像是做错了事，低下头，无论他说什么废话，哥哥都会耐心听完，认真回应，陈铭从不指责他的任何喜好穿搭，也不会阻止他去楼下小卖部买棒棒糖。

这也不能全怪陈默，自从失去了在孤儿院相识相知，相依为伴的哥哥陈铭，他就一直这么三五不时变得有点‘癫’儿。

“你就这一身儿衣裳啊？”他脱掉了旺仔套装，杨端看着他身上洗的掉色的病号服陷入了沉默。

“不啊，我买了五套。”陈默说。

“一模一样的。”杨端说。

“对啊。”陈默笑得老高兴了。

“行吧，你是真喜欢这身衣裳。”杨端有点同情地看着他，“外套呢。”

“当了，抗冻，习惯了。”陈默打了个呵欠，吸溜了一下鼻涕，眼泪都冻出来了，笑了笑，房子又没暖气，冬天全靠抖，御寒全凭一身正气。

“拿着。”杨端摆了摆手。

陈默沉默接过。

“穿上。”杨端无语。

“哦，”陈默后知后觉，小心翼翼道，“那你呢？”

“野外不比室内，我有替换。”

2002年冬天，‘银蛇’组织被连根扫除，‘七爷’秦文正作为头目，狡兔三窟，逃至不毛，垂死挣扎，拒不投降，激烈交火，僵持半月，饮弹自尽，以死终结了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最终他们在这间坐落于山脚下，被炸毁的房子外找到了他的尸首，他仰面躺在房后的一片野湖里，只有一只手还露在外面浮浮沉沉。

陈默披着一头蓬乱出油的微卷齐胸白毛，内衬一件白色短袖，套着的精神病院病号服洗到脱色，领口挂着墨镜，外面的摇粒绒黑色棉服还是杨端临时从身上扒下来给他的，不大合身，手缩在袖筒里，还叼了根小卖部的阿尔卑斯草莓味儿棒棒糖，混在一众严肃的警察中有些不伦不类，他盯着杨端的新警服，觉得那个毛领应该很暖和，试探性的想触摸，被杨端瞪了一眼，陈默缩回了手，心想，若是哥哥陈铭戴上这枚肩章，一定也很精神，或许还可以给他拿来看看。众人都沉默了，杨端最先开口说了句：“得把他捞上来。”大家没有带捕捞工具，正要呼叫增员。陈默说了句：“我去。”他水性是不错，以防万一杨端给他在腰上绑了根绳子，陈默衣服一脱，憋了口气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水不深，不到两米。却说陈默下到水里，很快看见了秦文正，他面色苍白，仿佛入睡一般，陈默正要去拉他，忽然听到有人唤他‘哥哥’，是秦文正的声音，连唤几声，他说‘陪陪我吧。’，紧接着便要抓住他的腰往下坠。脚尖忽然怎么也挨不着湖底了，陈默想叫杨端，耳畔却只回响着秦文正嚣张的笑声。绳子开始还只是正常的晃动，上下换气几次，七八分钟后，绳子忽然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陈默一只手一上一下的挣扎着伸出水面，水面咕嘟咕嘟冒泡，杨端眼疾手快把绳子拉了上来。秦文正被捞了上来，放在岸上，

陈默在一旁咳嗽不止，他呛了几口水，他说不上来刚刚是不是幻觉。

门大开着，房间里没有窗户，草地上滚落一枚弹壳，秦文正应当是想从后门逃走，但周围都是警察，最终他选择在湖边饮弹自尽，落入湖中。子弹从他的眉心射入，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空了的手枪。上面只有他一人的指纹，而他贴身的白衬上衣口袋里，靠近从上往下第二颗扣子的地方，装着一张秦始皇陵的照片。

秦文正的发型梳的一丝不苟，雪白的衬衣和白西服熨得平整干净，鞋子也锃亮，十分体面，人则很是狼狈，没了气，唇片干裂，眼窝深陷，躺在地上，腿细得像筷子，手边滚落一支注射器，安安静静等着法医验尸，依稀还能看出他原先长得不错，但也是时过境迁，他早就不复当年神采。他比原先，长高了些，却更瘦了。杨端上前一步，扒开他的领口，陈默看到了一条银蛇文身。

“你来了，杨端，我们见过，”秦文正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十年了，你瞧着我，和过去还像不像？不用劳你抓我，你不配审我，你们全都不配。”声音来自桌上的老式录音机。一床伏羲琴被完好无损地放在琴囊琴箱中，是这一片残缺中唯一的完整，甚是突兀，垃圾桶里有一瓶娃哈哈AD钙奶和一张徐福记糖纸，炸药炸毁了他身后的一堵假墙，杨端小心翼翼踹开了残垣断壁，站在后面的陈默注意到杨端的眼睛暗了一下，微微蹙眉，随即一脸失望。

二十平见方的房间里放的并不是美元金条、火药武器或是违禁毒品，什么罪证，而是成箱一排排带吸管的娃哈哈AD钙奶，罐装与盒装的旺仔牛奶，冰柜里放着满满当当的蒙牛三色雪糕、杯子冰淇淋、天冰小神童冰淇淋，还有一箱箱成包的卫龙辣条和最大包的旺仔小馒头、旺旺大礼包，方便面，虎皮蛋糕、阿尔卑斯棒棒糖、成包的大白兔奶糖、油纸包着各色糕点、徐福记酥心糖还有双层的金属饼干盒，未拆封的包装直堆上天花板去，塞得满满当当，没了阻挡，这下全都散落在他周围。

杨端不敢松懈，带人细细扒拉一番，但几只缉毒、排爆犬轮番上阵，转了两三圈都没有出现异常反应。

众人陷入了沉默，娃哈哈三个字和旺仔开心的笑容更仿佛在耻笑着屋子里所有的人。

除了躺在地上几乎被零食埋没的‘七爷’面带微笑，实在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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