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文江府的堤坝,塌了!
陆明渊却并未感到多少失落。
他对着面如死灰的李清源夫子,平静而认真地躬身一揖。
“学生,谢夫子教诲。”
他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天道酬勤,却也讲究天赋。
强求不来之事,何必耿耿于怀?
世间大道三千,他只需择一善者而从之,便足以安身立命。
转身离开乐房时,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
“可惜了,文武双全,偏偏在乐之一道上……”
“哼,天道公允,岂容一人占尽风流?”
陆明渊置若罔闻,他的心境古井无波。
今日贡院之行,收获已然远超预期。
至于乐艺,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有之固然风雅,无之亦无伤大雅。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穿过贡院古朴的牌楼,踏上归途。
林府的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车夫见他出来,连忙放下脚凳。
回到巡抚府邸时,天色已近黄昏。
府内灯火初上,廊下的灯笼投射出温暖而昏黄的光晕,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斑驳。
他刚踏入二门,沈文龙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凝重与焦急。
“明渊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沈先生。”
陆明渊点头致意。
“何事如此匆忙?”
沈文龙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语速极快地说道。
“抚台大人在书房等您,已经等了一阵子了。您快些过去吧。”
说罢,他引着陆明渊朝书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用更低的声音补充道。
“昨夜文江府突降百年不遇的暴雨,去年朝廷拨银二十万两,刚刚修葺加固的青石大堤……被冲垮了。”
“抚台大人为此雷霆震怒,在签押房里摔了最心爱的一方端砚,一整天都没怎么用饭。”
“您待会儿进去,言语之间,千万小心,切莫触了霉头!”
陆明渊心中一凛。
文江府!
那是江苏省内有数的大府,地处水路要冲,人口稠密,良田万顷。
去年修建的堤坝,今年被毁!
这不仅仅是天灾,背后恐怕还牵扯着无数难以言说的东西。
二十万两白银修建的堤坝,竟连一场暴雨都顶不住?
“我明白了,多谢沈先生提点。”
陆明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念电转之间,已然有了计较。
很快,书房便到了。
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门内没有一丝声响,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陆明渊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笃,笃,笃。”
三声之后,门内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和疲惫的声音。
“进来。”
正是林瀚文。
陆明渊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味扑面而来。
书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书案上,堆满了小山似的公文卷宗。
林瀚文身着一件家常的青色长衫,正伏在案前,手持朱笔,奋笔疾书。
他的眉头紧锁,下颌紧绷,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银丝。
“老师。”
陆明渊轻声唤了一句,便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此刻的林瀚文,需要的不是问候,而是安静。
时间,就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昏黄转为墨蓝,再到彻底的漆黑。
一个时辰,悄然而过。
林瀚文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份批复,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中的朱笔重重地掷入笔洗之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用力地揉捏着眉心,脸上满是化不开的疲惫。
“文龙。”
他没有睁眼,只是沉声唤道。
守在门外的沈文龙立刻推门进来,躬身道。
“大人。”
“将这份公函,八百里加急,送往文江府,交到知府徐之浩手上。”
“告诉他,本府只要结果,不要缘由!”
林瀚文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的杀气。
“是!”
沈文龙接过火漆封好的公函,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瀚文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血丝。
他看向一旁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却始终身形笔挺、气息平稳的陆明渊,眼中的冰冷稍稍融化了一些。
“等久了吧。”
“不久,学生看老师为国事操劳,心感敬佩。”
陆明渊答得滴水不漏。
林瀚文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缓和了许多。
“说说吧,今日初入贡院,感受如何?”
陆明渊依言在下首的圈椅上坐了半个身子,将今日在贡院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他从一开始踏入贡院时,那些学子们因他年幼而产生的轻视与若有若无的恶意讲起。
再到他言明自己乃是浙江学籍后,众人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鄙夷变成了热络的巴结。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陈述着事实,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人之常情罢了,捧高踩低,古来有之。你小小年纪能看透这一点,且不为所动,心性已是上乘。”
林瀚文听着,微微点头。
接着,陆明渊又说起了在藏书楼的经历。
“学生在藏书楼内,先行翻阅了《南疆异物志》,对大乾南疆的风土有了粗浅了解。”
“而后又读了半本《大乾水利考》,书中对本朝立国以来,黄河、长江两岸的水利工程,皆有详尽记述,剖析利弊,发人深省。”
“只是学生精神有限,未能通读全篇。”
林瀚文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寻常学子进了藏书楼,多半是去看些诗词歌赋,或是孤本杂记,哪有像他这样,上来就啃《水利考》这等枯燥艰涩的经世致用之学的?
“而后,学生又去演武场与乐房,请教了射、乐二艺。”
陆明渊继续说道。
“射艺教习乃是行伍出身,教的都是沙场实用之法。学生上手试了五石弓,教习夸赞学生天赋尚可,勤加练习,当有所成。”
“哦?五石弓?”
林瀚文的兴趣被提了起来,“你这小身板,能拉开五石弓?”
“只是勉力拉开七八分,远未到圆满。”
陆明渊谦虚道。
“那也很了不得了!”
林瀚文赞道。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石弓都拉得龇牙咧嘴。看来你这几年在乡下,筋骨打熬得不错。”
说到这里,陆明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只是……到了乐房,学生便……”
他将李清源夫子如何循循善诱,自己如何冥顽不灵,最终被断言为“天生音痴”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噗……哈哈哈哈!”
林瀚文听完,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笑声驱散了书房内多时的沉闷。
“天生音痴!好一个天生音痴!清源先生乃是江南有名的雅士,平生最重风雅,今日怕是被你气得不轻!”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陆明渊道。
“罢了,罢了!如此也好,省得你日后学那些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不务正业。”
“乐艺不通,便专攻射御,将来做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奇才,岂不比做个抚琴弄箫的酸腐文人要强得多?”
笑声渐歇,书房内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家常琐事,林瀚文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去,神色重新变得阴沉如水。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
“文江府的堤坝,塌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
“去年朝廷拨银二十万两,由布政使司督造,验收,号称可保五十年无虞。结果……一场暴雨,就让它成了一堆烂泥。”
“沿岸数个县镇,尽成泽国,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我昨日收到消息,一整天都在调拨粮草,安排人手,处置赈灾事宜,今日才算勉强腾出手来。”
他说着,目光如炬,死死地盯住了陆明渊。
那目光,不再是师长对弟子的考校,而是一位封疆大吏,在审视自己的幕僚。
“明渊,你来告诉我。”
林瀚文一字一顿地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堤坝,为何会塌?这灾,又该如何去赈?这善后之事,又该从何处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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