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崔家（二）

“舅母不必麻烦了，大夫说母亲要静养，前几日母亲还说许久未曾与舅母见上一面，待母亲病好了，我再与母亲一同上门，同舅母请教花艺。”

沈云嘉这么说，范怜也不好强求，倒是难惊诧沈云嘉居然知道自己擅花艺。

“我记得从未在卿意面前展露过花艺才是，卿意怎会知晓我擅花艺？”

沈云嘉指了指边上摆放着的花瓶，俏皮道：“屋内的花艺装饰与外头的匠人做的大不相同，一看便是主家用了心的。何况舅母娴淑之名人人称赞，卿意自然听过。从前未能同舅母请教，今日舅母可千万别嫌弃我。”

“这丫头，看东西倒是细致，与你娘一样！”

崔忻看着沈云嘉如今灵动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幼时的崔憬。

饭桌上其乐融融，短短一面，沈云嘉便感受到了多年来不曾体会到的亲情。

此时沈云嘉无比后悔，应早些来看望舅舅舅母的，若是早些来了，也不至于错过这么些年。

一想到上一世自己受沈云歌蒙蔽，与崔家疏远了，也不知舅舅舅母该有多伤心。

回廊里，沈云嘉与范怜走在前面，范怜来了兴致，遇到沿路的花卉，都会一一说与沈云嘉听，眼里泛着星光。

二人脚步缓慢，偶尔走着走着便要停下，沈云嘉也是头一回在一个地方瞧见这么多花卉，不免好奇。

崔忻父子在身后跟着，虽是走走停停，但未有半分不情愿。

沈云嘉凭借读心术，听了不少父子间的谈话。

“爹，我总觉得卿意心事重重的，她莫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比起崔欣，沈云嘉先是一惊，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原来早已被人看穿。

身后传来手臂碰撞和衣袍摩擦的声音：“你小点声，她不愿意说自有她的打算。我告诉你，不要去问她。咱们只需站在她身后，只要她开口，竭尽全力帮衬便是！”

崔佑堂应是被崔忻打得疼了：“诶呦，知道了爹，我这手上还有伤呢，你轻点呀！”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崔老太太院落前，院子大门敞开，跨门而入便能瞧见院里的躺椅微微晃动，应是有个人躺在上面。

“母亲，卿意来了。”

范怜轻声唤着，躺椅上的人果然起身，由身边妈妈扶着，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朝着沈云嘉招手：“卿意，来，过来！”

沈云嘉对这位外祖母的印象比对崔忻的印象更浅，但看着眼前人的面容，与家中崔憬的画像格外相似。

沈云嘉才走到崔老太太身边，崔老太太便拉着沈云嘉的手，对着沈云嘉的脸，左瞧右瞧，眼神慈爱，仿佛一位母亲正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外祖母？”

沈云嘉早想开口，话却咽在嘴里，考虑了许多说话的语气，生怕语气生疏了会吓着眼前慈爱的老人，最终学着平日沈云歌唤沈老太太的声音，轻声的、带着迟疑的开口。

崔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诶！来，坐下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沈云嘉从未体验过这般待遇，沈老太太自小不待见她，别说像现在这般拉着手并肩闲谈，能不对沈云嘉非打即骂就已是难得了。

崔老太太抚摸着沈云嘉鬓边，“长得真好啊，外祖母有几年没见着你了。”

沈云嘉鼻尖一酸：“是卿意不懂事，没有早些来看望外祖母。”

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沈云嘉耳后的发丝，崔老太太伸手拨开，眼底是比刚见着时更加汹涌的爱意：“说什么傻话呢，既然说以前不懂事，以后卿意可得记得多来看看我这老婆子了！”

沈云嘉忙着点头，祖孙俩又说了好些话，崔老太太几乎将沈云嘉从早到晚都问了一遍。

末了，崔老太太抬手，沈云嘉身边开始陆陆续续多了好些个人，个个手上都端着画卷，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个空手的婢女。

沈云嘉一惊，扶桑更是熟悉：【这这，这不就与老夫人之前所做一般无二了？】

崔忻见着沈云嘉面前的画卷，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母亲……”

崔忻本想劝阻崔老太太，沈峰的想法他略知一二，从范怜与万容的通信中，也能得知是万容故意拖着沈云嘉的婚事，不愿将就。

崔忻生怕崔老太太此举吓着沈云嘉，才开口喊了崔老太太，便被范怜扯住手：“你闭嘴，且看母亲的。”

崔老太太点头，空手的婢女上前打开一副卷轴，一下子，五幅卷轴同时打开。

崔老太太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卿意，慢慢看，挑个喜欢的。”

扶桑却心头一紧，心中默念：【不会吧不会吧。难不成崔老太太也……诶，不对啊，这……】

与沈老太太送来的卷轴不同，崔老太太的卷轴边上明确标记了画中人的家世、身份、地位，以及如今成就。

崔老太太见沈云嘉没有反应，凑近沈云嘉道：“可是都不喜欢？没事，换！”

婢女迅速收起手中的卷轴，打开第二幅。

沈云嘉反应过来崔老太太的用意后，连忙来口拦着崔老太太：“外祖母，外祖母。”

“卿意，你瞧瞧这些，都是外祖母精挑细选的，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的都有，卿意日后想在哪生活，都有得选。或者你不想离开都城，也可在都城人家里挑。你只管放心挑，但凡是你看上的，外祖母明日便让你舅母上门说媒。以咱们崔家的声望地位，替你说成一桩婚事并非难事。你放心，外祖母绝不让你随意嫁人！”

崔老太太看着卷轴上的人，满意的点点头：【这可都是各个家族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且都尚未婚配，便是里头最不出挑的梁家六郎，至少也有个功名在身，可都比沈家寻的那些个歪瓜裂枣好了不知多少！】

沈云嘉一时间哭笑不得，想着可别叫今日崔府发生的事传到裴穆显耳中，否则还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外祖母，外祖母为卿意考量，卿意感激不尽。只是……”

崔老太太探着头：“只是什么？你这还没看完呢，是都不满意么？不用在意你父亲那边，实在不行还有你外租，你只需要挑个自己喜欢的，好好过完这辈子便好。”

崔老太太说到后面，沈云嘉已然听出，这话恐怕不仅仅是对自己说的，崔老太太，应是想念崔憬了。

【你只需要无忧无虑的过完这辈子便好，别的都可以不用理会，只要不像我的憬儿那般不幸，怎么都好……】

沈云嘉看得出来，崔老太太在极力克制自己，崔老太太脖子上时而爆起的经脉，都在诉说着崔老太太压抑情感的痛苦。

“祖母说得对，妹妹只需要挑个喜欢的夫婿，幸福美满度过此生，外头有再多事，也有哥哥替你挡着！”

崔佑堂的手再次放到沈云嘉肩上，崔老太太终是没忍住哭了，沈云嘉急着安慰她，擦拭泪水时，自己也落了泪。

自从今日进了崔府，短短半日，沈云嘉体会到了过去多年缺失的爱，亲情如同汹涌的海水涌入沈云嘉心头。

心中那个常年空着的地方，似乎在这短短半日，被填满了。

祖孙两互相替对方擦泪，抱着对方哭了许久。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沈云嘉拉着崔老太太的手解释：“外祖母，不是卿意有所顾忌，而是，而是卿意心中已有心悦之人，旁的人，怕是再看不上一眼了。”

许是日子久了，沈云嘉提起裴穆显时，已不会与第一回同万容提及时那般羞涩脸红，更多的是喜悦。

崔老太太一时不知所措，范怜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崔忻反应大，上前指着沈云嘉对面的卷轴：“难道都不是卷轴上的人？”

沈云嘉一开始还不知崔忻如此激动的缘故，直到听见了崔忻心中的疑虑：【坏了坏了，难道卿意也同憬儿一般，看上了个寒门小子？】

沈云嘉听着崔忻的心声，那“寒门小子”指的应该就是沈峰。

沈家沈峰一脉，在沈峰之前，确实算得上是寒门，看来崔忻这是担心沈云嘉走了崔憬的老路。

沈云嘉点点头，又赶忙摇头：“舅舅，那个人不在卷轴上，他……”

本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一时语塞。

崔忻却着急了，“他是谁？”

见沈云嘉迟迟不说，崔忻眼神瞥到了沈云嘉腰间，不看还好，一看，可叫崔忻吓了一跳。

顺着崔忻的目光往下，沈云嘉知道崔忻认出来了，索性不再隐瞒：“确如舅舅所想。”

崔忻指着沈云嘉腰间的玉佩，一时不知该指责还是欣喜。

“怕你同你娘一般，相看的人不下百个，最终挑了个寒门子弟，要倾尽一生扶持。却不曾想，你挑了个连咱们崔氏满门都惹不起的人。”

倒不是崔忻看不起寒门，而是沈峰的做派，实在令崔忻无法苟同。

崔忻说着，自己也不自觉的笑了，无奈的摸了摸沈云嘉头顶，转而对崔老太太道：“母亲，看来咱们都不必费心了，卿意找了个，比这些都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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