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将明
学究拢了拢胡子,摇头拒绝道:“姑娘,不是老朽不肯通融。我这儿向来只授男童四书五经。你妹妹十三岁已是及笄之年,且不说岁数大了些。若传出去说私塾收了女娃,恐遭乡邻指摘啊。”
此言一出,小满原本期待的神色变了变,像犯错似的垂头不语。
瑟瑟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心疼了。她拍拍小满的头,嘱咐道:“阿姐有话要和先生谈,你先去门口玩儿,我叫你了你再回来。”
“哦……”
小满听话地点头出门,只盼着阿姐能早些带她回家,她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
草堂外有一片空地,几个孩童在那儿抓蛐蛐。小满牢记瑟瑟的叮嘱,离门远远的,坐在地上看他们耍闹。
日头晒得地上发暖,小满揪着衣角,脚尖一下下碾着草屑,耳里听着远处孩童的笑闹,更觉孤单。
“你是来读书的?”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满抬眼,见是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穿着短褂,头发用根布带束着,额角还沾着点泥。
小满抿紧嘴,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她想起方才学究的话,猜测自己怕是读不成书了,此刻被人问起,倒像是被揭了层皮,干脆侧头不答。
少年也不恼,见她不搭理,便蹲在旁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
平安忽然凑近些:“你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我?那……你喜欢啥动物?我很会编的,可以送你小狗。”
小满被狗咬过,十分不感兴趣。
“小猪?”
……
“小鸡?”
……
“那……兔子呢?”
平安见她睫毛动了,声音放轻了点,循循善诱道:“白绒绒的,耳朵长长的,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嗯。”
细若蚊蚋的一声,连小满自己都没听清。可平安却听见了,眼睛倏地更亮了,猛地站起身:“等着!”
他转身就扎进狗尾巴草丛里,薅起一把把草穗子就往怀里塞,动作太急,被草叶划了手也不管。
小满看着他蹲在地上,后背拱成个小山包,手指笨笨地绕来绕去,草穗子被他捏得皱巴巴,断了好几根。
没一会儿,他举着个东西跑回来,献宝似的递到小满面前:“你看!”
是只草编的小兔子,耳朵支棱着,尾巴团成个圆,虽然歪歪扭扭,穗子还掉了两根,可那模样真有几分像。
小满的眼睛倏地亮了,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草兔子的耳朵,软乎乎的。
她抬头看平安,开心道:“真好看,谢谢你。我叫小满。”
少年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
“平安?”小满念了一遍,忽然想起原先的家里有只总跟着她跑的小黄狗,“我家原来有只狗,叫旺财,和你这名字好像。”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方才的委屈淡了不少。
平安挠挠头,也跟着笑:“那挺好。我在这儿读书,先生要是以后让你进来了,我护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谁。”
他说得认真,拳头还攥了攥。
小满看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兔子,又看看少年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远处草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瑟瑟走了出来。
女子慢悠悠走到小满跟前,将人拉起来:“走吧,回家了。”
小满赶紧把兔子揣进兜里,朝着姐姐跑过去。
小满握住瑟瑟的手,怯怯开口道:“阿姐……其实不去学堂也没什么,我可以自己学着认字。”
“谁说不去的?”瑟瑟勾了勾她的鼻子,神色严肃地说:“明日起你便要来这儿上课了,方才见的那位老学究就是授课先生。”
“真的吗?”小满眨巴着眼,一脸不可置信,“他愿意收下我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小满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竟口不择言说要把瑟瑟当灵验的菩萨供起来。
这番离奇的话也是毫不意外地帮她挨了瑟瑟一白眼,又被瑟瑟念叨道:“你明日到了学堂可不能再说这样怪力乱神的话了,我可告诉学究你是个乖巧明事理的孩子,届时可不许露馅。”
“好好好,我明白了。”小满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保证一定会听话。
解决了这一桩大事瑟瑟也就心安了,晚上凌七打猎回家时知道此事也十分支持,亲自给小满买来了笔墨纸张。
秋去冬来,小满也在学堂读了一百个多个日夜。每次下课回家她都向只鸟儿般飞进家门,叽叽喳喳和瑟瑟分享一日的见闻。
瑟瑟也有耐心地放下手头的事听她慢慢讲,时不时还要点头追问。
小满在朗朗书声的浸润下倒也熏陶出一身墨香,偶尔也能引经据典那么一两句。
碰巧一日凌七惹瑟瑟生气了,两人从房里吵到房外,凌七挨了骂仍不低头服软,追着瑟瑟跑,非要接她的巴掌似的跟在她身后甩都甩不掉。
小满捧着书路过,拦住凌七劝说道:“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贫贱夫妻百事哀。你看啊,今日你没去山上打猎,于是便和阿姐吵了架。若你一心赚钱养家,想必就不会引得夫妻争执了。”
凌七沉思片刻,居然觉得小满所言非虚,“看来你在学堂真学到了东西。”
他没告诉小满其实家里不缺钱,反而很富裕,是小满想象不到的富。
且不说他在裴府做死侍时省吃俭用攒下不少身家,就说他卖山珍野物赚的钱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了。只是这些钱都由瑟瑟管着,为掩人耳目才不能挥霍。
一旁的瑟瑟听他们讲话,被气了个半死。
她推开凌七,问小满:“贫贱夫妻百事哀是这么用的吗?”
小满呆呆反问:“不是吗?”
瑟瑟长叹一口气,“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首悼念亡妻的诗句,怎么能乱用呢?”
瑟瑟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这两人,看着倒比学堂里那老学究还凶三分。
“哈哈,原来如此……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
小满尴尬地干笑几声,捧着书悻悻回房,只留凌七叔一人面对怒火中烧的瑟瑟。
“你方才在胡言乱语什么?还学到了真东西,我看就是你把小满带坏了。”
“夫人莫气,是我无知了。”
凌七从善如流地认错,半点儿挨骂的情绪都没有。他一双眼睛就黏在瑟瑟如玉的脸上,出神地想,夫人更漂亮了。
如今瑟瑟怀胎八月。眼看着临近产期,她也越发焦灼,有些小脾气都使在了凌七身上。
偏偏凌七乐在其中,既能被瑟瑟主动“摸”脸,又能光明正大地又亲又抱哄着人消气,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
……
大雪封山后凌七外出打猎的日子也少了,他常常隔十天半个月上山一次,一次便打到够吃许久的猎物。
瑟瑟身子越来越沉,送小满去书塾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凌七身上。
雪片子裹着北风往人衣领里钻,凌七深一脚浅一脚踩过薄冰。快到家门口时,远远望见自家那扇旧木门檐下,立着个纤瘦的人影。
瑟瑟裹着件狐裘御寒,静静站在冰天雪地里。美人乌发红唇,大着肚子却还时不时探着脖子张望。发间一支乌木簪子上落了雪花,随着她缩脖子的动作轻轻颤。
凌七扫了扫身上的雪沫,领着人往屋里走,“怎么又等在门口?大夫说怀胎八个月要多休息,小心受凉了。”
"我放心不下,"她迎上来,指尖忙去拂他肩头的雪,"人家还说多活动活动对孩子好呢。先进来吧,锅里温着热粥,炭火也烧好了。"
话音未落,凌七已攥住她冻得冰凉的手把人按在椅子上,“手这么凉,穿得太单薄了,我给你暖暖。”
“狐裘很暖和,是我把手露出来了而已。”
她身上那件狐裘由凌七亲手所猎狐狸的皮毛缝制,色如霜雪,毛锋泛着云母般的光泽,很是保暖。
凌七半跪在她面前,手掌轻抚上她的肚子问:“今日游儿可还闹你?”
看凌七如此关心孩子,瑟瑟便笑着让他把耳朵贴上来听听动静,“晌午闹了一会儿,现下安静估计是睡着了。”
游儿是瑟瑟给孩子取的名。
彼时她和凌七商量孩子的名字,深思熟虑后道:“便叫游儿吧,不求他日后有什么作为,只愿此生如鱼得水,不受人间绳缚,自在遨游。”
凌七吻吻她的额头,“好,听你的。”
隆冬,寒天飞雪,朔风如兽号。
伴随着小小的青瓦房里女子的哀嚎和人群的慌乱,一声婴孩啼哭打破霜雪的严寒。
天将明,春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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