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忘情
他虽是裴家公子，却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幼时因病被闷在家中，他就琢磨着自己玩乐，修修秋千这简易手工对他而言小菜一碟。
他敲敲打打的功夫，游儿偷偷凑到他身边，鬼鬼祟祟地问:“阿爹，你修完秋千能不能带我去镇上玩儿呀？”
裴昭被她这声阿爹叫得心都化了，扔下锤头就捧住游儿圆圆的小脸儿应道:“好乖，等阿爹修好秋千便带你去玩儿，还给游儿买糖吃好不好？”
“好！”
游儿听爹爹又能陪玩儿又能给自己买糖吃，爽快答应下来。小丫头在裴昭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便十分讲义气地去喊小满姐姐。
裴昭痴笑着去摸被女儿亲的那半张脸，手下却传来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那面具遮住他半张脸，他猛然回神，立即起身去追游儿。
“游儿，回来！”
“碰”一声，偏房的门被推开，浓郁的血腥味霎时间冲到裴昭鼻尖。
小满一身红嫁衣立于房中，见裴昭面色沉重地将游儿护在身后，笑问:“姐夫，你这是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裴昭鲜少对除家人外之人有好脸色，他感受到小满身上凛凛的怨气，与她对峙，“为何要死死纠缠她们？”
“我纠缠？”小满低低笑了几声，忽然移至裴昭面前，血红的唇开合问:“那你千里奔袭至此，杀我亲夫掠我阿姐，这又算什么？！”
裴昭嗤笑一声，无比坦然，“我给过他机会，可他选择了隐瞒，那必是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爷从不滥杀无辜，他死得合情合理。”
“至于你阿姐，她本就是我的人！你们厚颜无耻得了她这么多年的宠爱关怀，应该知足了。”
小满双眼渗出血，喊道:“你该死！”
她宛若鬼怪般渗人，颈间还差着那支簪子，伸手要去掐裴昭的脖子。
裴昭立即去挡，他没来得及回击，身后便响起瑟瑟轻柔的呼唤。
“小满？夫君？你们愣在那做什么，还不来吃晚饭吗？”
小满听到她的声音面色一瞬间恢复如常，身上不见一点血迹，只那双漆黑的瞳仁依旧恶狠狠盯着裴昭，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裴昭没兴趣和她纠缠，为人时她尚且不能伤到他，成了鬼怪又能奈他何？
想到瑟瑟还在身后等他用膳，裴昭心中便如蜜般甜，这日子虽然清苦些却有妻女陪伴在身侧，倒是比他在裴府孤零零的要舒心。
他一回头，没有如愿以偿出现想象中温馨的场景。眼前白茫茫一片，连瑟瑟的人影儿都不见。
这空旷寂静之感令裴昭想起西北的雪山山巅，他那队人马北上途中遇到暴乱，死伤惨重。
他携心腹登上山峰寻找传闻中的莲草时突发雪盲，若非他们沉着冷静又带足了补给，能否活着走出雪山还难说。那紧迫又无能为力的滋味他终身难忘。
……
“回魂了。”
由远及近传来巫医的低语，裴昭猛然睁开双眼，惊觉自己还在临霜阁中。
他全身冷汗淋淋，怀里还抱着沉睡不醒的瑟瑟。
巫医见他终于睁开眼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关心问:“裴公子，您还好吧？方才我点了溯忆香，您又不愿出门，想必多多少少干扰了您的身心。”
裴昭回忆起方才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面色复杂道:“那些记忆……”
“这香勾起的只是人心底最隐秘最深沉的情感，您看到的画面皆出自您过往的回忆，旁人无从得知。”
裴昭心底一沉，急声问:“你的意思是我夫人会忘记这一切？”
巫医摆了摆手，直言道:“我无法保证她会忘记什么，若她被某人某事伤得太深，兴许会把他们统统忘记。毕竟人所有记忆都是相通相连的，若支离破碎那人不就疯了？”
“你为何不早说！”
裴昭气急攻心，竟生生喷出一口血。他本意是想用梦黄粱抹去令瑟瑟痛苦的记忆，只留下他们恩爱甜蜜的回忆，怎料弄巧成拙了。
“您、您方才也没问啊……”
巫医怕他死在面前，立即手忙脚乱地给他递水递药，又安慰他:
“其实忘了也没什么不好，我斗胆猜夫人前半生过的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否则若有一丝留恋，她也不会昏迷这样久。”
她不说倒好，一说裴昭反而更加生气。他又咳出些血来，强撑着把瑟瑟安稳放到枕上，低声问:
“那她岂不是会彻底忘掉我？”
“呃…这个嘛……”
裴昭眉心跳了跳，无奈摆手叫人下去了。
如今木已成舟，他只得盼着瑟瑟醒过来后再与她日久生情，毕竟他们之间有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没理由再抗拒自己。
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瑟瑟醒来，为了让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裴昭特意挥退所有下人，连以前伺候瑟瑟的扶芳几人也不例外。他自己日日夜夜守在床边，除了一些要紧事绝不抽身。
裴昭最喜欢也最常做的事儿便是搬一把椅子坐到床头，边把玩瑟瑟的手边絮絮叨叨:
“你可知我又做了许多梦，梦里你或悲或怒，或喜或嗔，却是无一例外可爱。虽然你如今睡着的模样也很美，可我更喜欢你醒来凶我骂我，怒气冲冲叫我裴昭的样子。”
他料想瑟瑟今日醒不过来，干脆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心里话，
“你怨我总是欺负你，将你当玩物，可明明牵动我心的人是你。哪怕你忘了我都不要紧，只要我还记得你就好了。”
高傲如裴昭也不得不承认，自始至终他才是渴求着爱的一方。
瑟瑟以情为盘，以身为子，下了一局名曰爱的复仇大棋，又在事成之后冷漠抽离，沉迷其中的，大概只有他罢。
他把头埋进瑟瑟手中，轻车熟路地用光滑完美的半张脸去蹭瑟瑟的掌心，幻想被她抚摸才稍稍满足了些。
他沉迷于这种虚假的情意，竟没发觉床上人冰凉的指尖逐渐回温，紧贴他脸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裴昭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去看，只见原本紧闭双目的人不知在何时苏醒，双睫颤抖，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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