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换心

卫兵们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为首的队长皱眉打量着瑟瑟，见她一身孝服，腕上还缠着绷带，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姑娘请回吧，裴将军正在调度军务，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我真的必须见他。"瑟瑟的声音发颤，却透着股不肯退让的执拗，"你去告诉他，是瑟瑟求见……"

这二字才出口，城楼上立即传来一道沉厚的嗓音，"都退下，让她上来。"

听那人发话，将士们立刻收了兵器，躬身退开两侧。瑟瑟抬头，看见裴昭站在箭楼的阴影里，玄色铠甲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那柄熟悉的长剑。

他清瘦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她。

瑟瑟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登上城楼的石阶，城墙上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伤兵们的呻吟声、传令兵的呼喊声混在一起，令人心惊胆战。

"你可还好？"他的声音很哑，像是被风沙磨过，伸手想扶她，却在触到她孝服的瞬间缩回了手。

周围的兵丁都在偷偷打量他们，目光里带着探究与好奇。裴昭忽然抬手按住瑟瑟的肩，对着众将士朗声道："这位是我的妻子，裴瑟。"

话音落下，城墙上霎时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呼。瑟瑟猛地抬头看他，他却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平淡对副将吩咐："看好城楼，我去趟望楼。"

望楼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拉得又细又长。

裴昭解下披风铺在地上："坐吧。你不在家中陪伴祖母，怎么跑到城楼来见我？"

瑟瑟没接，指尖攥得发白：“那天在叛军营中我明明见到你被他们折磨……师兄请来的大夫说你新旧伤复发，无力回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好端端站在这里，而豫王府传出师兄病逝？”

"我当时，的确已经不行了。"裴昭望着天际渐沉的暮色，喉结滚动了两下，"叛军的折磨并不致命，只是我行军作战良久心疾复发，军医无能为力，只能等死。"

他垂眸，自嘲般笑了，"是景鹤救了我。"

"师兄？"瑟瑟猛地抬头，眼睛止不住发酸，"他怎么可能救你？"

"他早就在暗中查三皇子通敌的证据。"裴昭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天他扮成送饭的狱卒，撬开牢门时，我已经只剩半口气了。他背着我跑了三天三夜，才躲开追兵，把我带回俞城。"他顿了顿，手按在自己左胸上，那里隔着铠甲，也能摸到律动的心跳，"景鹤说，他一生所求只有让你幸福，既然我死了你会难过，既然你如此深爱于我，那他宁愿"

瑟瑟的指尖突然冰凉，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浑身发颤："你...你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了我。"裴昭附身在她身旁，声音很轻，"豫王府底下藏着间密室，他瞒着众人寻了最好的医师，在密室里耗了三天三夜，把心换给了我。"

他眼底一片猩红，"他说让我永远别告诉你真相，就当他去了。你听，多么情深义重。"

瑟瑟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冰冷的城墙上都恍然不觉。

原来师兄说的重病离世，是这个意思。

"你配不上他的心。"瑟瑟的声音突然变得绝望又愤怒，"当年你为了抓我与游儿，在我妹妹成亲当日闯进村子，杀了凌七与我妹妹的夫君，你以为我都忘了吗？"

她猛地拔起裴昭腰间的长剑，冰凉的剑身在暮色里泛着寒光，直指他心口："你以为骗我喝下梦黄粱就万无一失，可惜你做过的事我永生难忘！裴昭，你该死。"

裴昭没有躲，任由剑尖抵在铠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是，从你离开的那一天我就想死了！明明我给过他们机会了，是他们自己选择送命，为什么你要恨我？！"

他抬手握住剑身，任由锋利的刃口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她手背上，滚烫得像火："就算你恨我，可景鹤用命换我活着，不是为了当圣人的。"

"放开！"瑟瑟想抽回剑，却被他握得更紧，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淌，染红了她的袖口，也染红了他玄色的铠甲，"你滥杀无辜，不配用他的心活着。"

“你以为我想要他的心？”

"他让我我活着，是为了护着你，护着这座城。"裴昭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望楼的窗棂嗡嗡作响，"三皇子的叛军马上就要攻城。我在这里守着，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我若死了，俞城明日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他猛地将剑往自己心口送了半寸，锋利的剑尖刺破铠甲，渗出血珠："你若实在恨我，等叛军退了，我任凭你处置。可现在，我不能死。"

远处传来震天的呐喊，是叛军的先锋。箭矢如雨点般射上城来，笃笃地钉在木板上，溅起细碎的木屑。裴昭一把将瑟瑟按在箭窗下，自己转身抽出腰间的佩刀，对着外面大喝："弓箭手何在？"

城墙上霎时响起弓弦绷紧的脆响，裴昭的声音混着风声传过来，不容置疑道："瞄准敌军旗手，放箭！"

瑟瑟瘫坐在地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身铠甲下的心跳声，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景鹤师兄的心跳，跳得沉稳而有力，却在每一次挥剑时，都带着她最恨的杀伐之气。

她握着染血的长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迟迟没能再往前送半寸。这一剑下去，她与裴昭的恩怨了却，可师兄的执念便成了笑话，俞城百姓也彻底没了生存的希望……

长剑重重落地，她怔怔望着面前裴昭，望着城外来势汹汹的叛军与城内挣扎求生的百姓，悲凉道:“为什么，全天下都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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