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生死相随

俞城外的叛军营主营，景时誉捏着那封密信来回走了三趟，指腹早把信纸磨得起了毛边，"镇北军已南下，三日抵达俞城"几个字被汗水洇得发皱，像毒虫般钻得他心口发紧。

"啪"的一声，密信被拍在案上，震得旁边的铜爵跳起来，酒液泼在沙盘里。景时誉盯着那片狼藉，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咬牙切齿："三日，镇北军倒是来得快。"

帐帘被轻轻掀开，带进来一阵寒风。傅铮捧着件披风走进来，银灰色软甲上还沾着白日攻城溅的血点，在烛火下泛着暗褐的光。

他把披风搭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案上的狼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殿下还没歇息？"

景时誉转过身，烛火正落在他眼里，瞳仁里烧着两簇火。"歇？怎么歇？"

他突然抓起傅铮的手腕，指节陷进对方皮肉里，"你算算，我们折了多少人？从出城到现在，我们的将士死伤过半！凭什么那我那老糊涂的父皇能如此安稳地坐在金銮殿上，就有无数人为他冲锋陷阵？"

傅铮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没挣脱。他能感觉到景时誉指尖的颤抖，那不是怕，是恨到了极致的震颤。"臣明白。"他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动了动，"从出城那日起，臣就没想过回头。"

这话像一盆冷水，让景时誉眼里的火降下去些。他松开手，看着傅铮腕上留下的红痕，忽然别过脸："阿铮，你可会后悔？"

傅铮抬眼时，“殿下，臣绝不后悔。”

景时誉沉默片刻，忽然俯身凑近沙盘，指尖点在俞城西门的位置："镇北军三日能到，我们还有一夜时间。卯时全力攻城，只要杀进去控制住父皇，镇北军投鼠忌器，我们就还有机会。"

他抬眼看向傅铮，目光锐利如刀，"但我算过，胜算只有三成。"

傅铮的睫毛颤了颤。三成，在战场上几乎是必死的局。他张了张嘴，想说此战凶险无比，可看见景时誉紧抿的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怕了？"景时誉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也是，三成胜算，换谁都要掂量。"他从怀里摸出块令牌，"今夜就走，一路向南过了渡口，就没人认得你是叛军。你可以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余生，我不会再打扰你。"

看着景时誉那双落了疤的手，心中升起股惺惺相惜的怜请，他伸手按住景时誉的手腕，把令牌推了回去他平静望着面前人，"殿下明知道我不会走。"

景时誉的手僵在半空，烛火照得他眼底一片复杂。"傅铮，"他忽然压低声音，指尖不经意擦过傅铮的手背，"你心中难道……"难道只有君臣之情？

话到嘴边又顿住，景时誉转而深吸一口气，"若我兵败，不能被父皇抓回去。"

傅铮的心猛地一沉。

他太清楚"不能被抓回去"意味着什么——皇子叛乱，那是比死更难堪的结局，他绝不能看到景时誉受辱。

"臣明白。"傅铮的声音很稳，"臣陪您一同作战，若真到了那一步，臣亲自动手，不会让殿下被他们凌辱。"

景时誉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偏过头去，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阿铮，你……我不知该如何对你了。"

傅铮以为他犹觉不够，没答话，转身走到帐角的铜盆边。盆里的水是下午换的，已经凉透了，映出他自己的脸———眉目如画，只是眼底总带着点挥不去的倦意。他拔出腰间的匕首，解开头发，抬手就往发间削去。

"你做什么？"景时誉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哐当"一声撞在帐柱上。

青丝簌簌落在铜盆里，激起细碎的涟漪。傅铮握着匕首的手很稳，刀刃利落划过墨发。

"臣，傅铮。"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出自肺腑，"今日削发为誓，生与殿下同生，死与殿下同死。绝无背叛。"

景时誉看着他赌咒发誓的模样，心脏像被反复浸湿又曝晒，酸涩无比，是前二十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认识的傅铮，从来端得世家风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此刻却握着匕首，把一头青丝削得七零八落。

"你这是......"他想说"何必如此"，可看见傅铮抬起的眼，那眼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片坦荡，到了嘴边的话竟变成了哽咽。

傅铮捡起一绺落在地上的头发，用腰间的短绳系好，递到景时誉面前："殿下拿着这个，便知我不是一时冲动，您可以相信我。"

景时誉的指尖触到那缕发丝，“你的心意，我已知晓。”

他大步走到案前，抓起令牌往桌上一拍："传令各营，今夜饱餐。卯时三刻全力攻西门，势必拿下俞城！"

亲兵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两人。傅铮把匕首插回鞘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指腹磨蹭，有点扎手，却奇异地觉得松快。

他看着景时誉的背影，那人正对着沙盘凝神，肩膀绷得很紧，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

"殿下，"傅铮轻声道，"臣去见各营将领，争取尽快做好准备。"

景时誉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傅铮转身往外走，掀起帐帘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样生死相随的情谊，除了金钱权势外，景时誉想不到自己还能用什么报答。

兵变若成，他将许诺傅铮高官厚禄，钱帛美人，可也仅此而已。若不成，他要和他一起下地狱的。

夜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傅铮拢了拢衣襟，毫不在意半长的发上落满了白。

将士们还不知镇北军南下的消息，路过傅铮时恭敬行礼，心里暗自嘀咕着，傅将军这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三殿下逼的削发谢罪。

帐外的大营已经动了起来，此战在所难免。他握紧腰间的剑，缓缓走入西营。

不管那三成胜算能不能成真，他总得陪殿下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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