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1


京市的秋夜被一场盛大的成人礼点燃。

裴家老宅灯火通明,流水席从正厅排到花园,往来皆是衣着光鲜的宾客。

作为京市首富裴家的长子,裴昭的十八岁生日宴,几乎成了半个商界的社交场。

裴昭穿着定制西装,面无表情地应对着接踵而至的祝贺。他对这种喧嚣的场面向来没什么耐心,尤其是那些带着功利目的的笑脸,让他觉得乏味。直到管家领着一个陌生的老者过来,说这是远方亲戚,特意从乡下赶来。

老者穿着身得体中山装,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长木盒,局促地站在珠光宝气的人群里,像株误入花园的野草。

“是……是小昭吧?”老者声音有些发颤,“我是你曾曾祖父那一辈分下来的,论起来,该叫我一声表叔公。”

裴昭礼貌性地点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他家发迹后总时不时冒出来几个。

“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老者把木盒递过来,笑道,“这是家里传下来的一幅古画,说是有些年头了,给你当个念想,祝……祝你成人快乐。”

裴昭对字画毫无兴趣,那些泼墨山水在他眼里远不如一份精准的财报顺眼。但看着老者真诚的眼神,他还是接了过来,淡淡道:“谢谢表叔公。”

老者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涌上来的其他宾客挤开了。

裴昭随手把木盒交给助理,转身继续应付场面,很快就把这插曲抛在了脑后。

宴会散场时已近午夜,裴昭拒绝了父亲安排的代驾,让专属司机送他回自己的别墅。

车驶出老宅范围,驶入寂静的山道。他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装着古画的木盒就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就在车子转过一个弯道时,对面突然冲来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刺眼的远光灯像两柄利剑,瞬间刺破黑暗。

司机反应极快,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身剧烈倾斜,裴昭毫无防备,额头狠狠磕在车窗边框上。

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滑落,滴进了敞开一条缝隙的木盒里,正好落在那卷着的古画上。

他暗骂了一声,捂住磕破的眉骨,警惕问:“前面怎么回事?”

司机慌忙回道:“我也不知道啊裴少,那辆车直接撞上来了,躲都躲不开!”

货车的轰鸣声近在咫尺,两车距离已不足三米,碰撞似乎在所难免。裴昭甚至能看清货车司机脸上狰狞的表情———那明显不是意外,是冲着他来的。

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木盒里的古画突然发出微弱的白光。

那卷了不知多少年的画轴,竟在血液滴落的地方缓缓舒展。

画中是一片苍翠的竹林,月色透过叶隙洒下,隐约可见林间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随着画卷展开,那身影渐渐清晰——是个身着素色襦裙的女子,青丝如瀑,面容被一层薄雾笼罩,看不真切。

就在两车即将相撞的瞬间,画中的白衣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古潭,带着穿越千年的沉静。

她的身影从画中缓缓浮起,刹那间,万千花瓣突破封印纷纷扬扬化作一道虚影飘出车外。

裴昭的心跳骤然停摆。

下一秒,那辆势如破竹的大货车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硬生生停在了距离他们车身不到半米的地方。司机吓得瘫在座位上,脸色惨白。

而那道白衣虚影,在稳住两车后,转头看向车内的裴昭。

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眉眼间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裴昭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从不信鬼神之说,可眼前的一切,颠覆了他前十八年来的认知。

不等他细想,女子的身影已渐渐变淡直到再也不见,画卷也缓缓合拢,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裴……裴少,您没事吧?”司机的声音带着哭腔。

裴昭回过神,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木盒,又看了一眼窗外纹丝不动的货车,沉声道:“开车,立刻走。叫人来把这里处理好,车里的人先扣下,不扒下他一层皮我就不姓裴。”

“是,明白。”

司机哆嗦着发动车子,绕开货车疾驰而去。直到回到别墅,裴昭锁上车门,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把那幅古画带回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挂在床头的墙上。画卷古色古香,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角落那一点暗红色的血迹,证明着方才的惊魂不是幻觉。

他尝试用自己的血再滴上去,没用;对着画卷说话,甚至放音乐、念古诗,都毫无反应。那幅画就像个普通的古董,安静地挂在那里,任他用尽各种方法,都再也没能让画中人现身。

裴少身为裴氏集团未来接班人,一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盯着画卷,不信邪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神仙,妖精,还是鬼怪?”

可想而知,画无法回答他愚蠢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裴昭像是着了魔。

他把自己关在别墅三天,指尖第无数次划过画轴上那点暗红血迹时,终于清醒一点,拨通裴川得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那边背景音很静,只有键盘敲击的轻响。“说。”

裴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一如既往冷漠。

“来我这一趟。”

半小时后,别墅门被推开。裴川穿着件纯黑高领衫,外面套了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身形挺拔如松。

他没像寻常访客那样换鞋,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墙上那幅紧闭的古画,最后落在裴昭额角的伤疤上。

“车祸的事,查清楚了。”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是至臻科技林董的司机,已经处理了。”

裴昭点头,没接这个话茬,直接把画中女子现身的事讲了一遍。

他语速平稳,尽量剔除主观情绪,可说画中人面孔时,喉结还是不自觉地滚了滚。

裴川听完,没像寻常人那样露出惊愕或质疑的表情。他只是走到画前站定,指尖在风衣口袋里抵了抵,过了片刻才转头看裴昭:“你确定不是脑震荡后的臆想?”

“……我很清醒。”

“清醒的人不会对着一幅画说胡话。”裴川眉峰微蹙,那是他极少露出的情绪波动,“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尤其是脑部扫描。”

“我没病。”裴昭加重了语气。

裴川盯着他看了几秒,目光冷冽如刀,却没再争执。他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长腿交叠,似乎很认真建议道:“那就把画烧了。”

“不行。”裴昭想也没想就拒绝。

“理由?”

“……没有理由。”

裴川沉默了。他了解裴昭,认定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半晌,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两下:“市西郊有个观云观,观主据说有些门道。要去的话,我让人联系。”

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信不信,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解决方案——就像处理一份棘手的合同,无论逻辑通不通,先试试可行的路径。

裴昭愣了下。他以为裴川会嗤笑他迷信,没想到会给出这样的建议。

“不去就算了。”裴川见他没反应,起身就要走,风衣下摆扫过沙发,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等等。”裴昭叫住他,“让你人联系吧。”

裴川没回头,只从喉咙里应了声“嗯”。

第二天一早,观云观的人到了。

管家领着人进来时,裴昭正在看财经早报。听见动静,他抬眼望去,动作蓦地一顿。

门口站着个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隽得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发束用根简单的木簪挽着,身上没有半点所谓“大师”的故弄玄虚,倒像个清澈的大学生。

裴川不知何时也来了,就站在玄关处,见裴昭看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在下景鹤,师从观云观清玄道长。”年轻人拱手,“裴先生,久候。”

裴昭点点头,“劳烦大师看看这幅画。”

他目光掠过客厅,最终落在墙上的古画上,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裴川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没看云舟,只对裴昭道:“观里说他是最懂古物灵性的。”言下之意,信不信在你。

景鹤像是没听出话里的疏离,径直走到画前。

他没拿罗盘,没念咒语,而是两手掌贴近画卷,感受到那股与他体内遥相呼应的气息,

过了约一刻钟,景鹤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裴昭,语气依旧平静:“这幅画,锁着东西。”

“我就说吧,”裴昭看向裴川,“这画真的有古怪,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裴川不看他,直接问:“锁着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这画绝不能在裴先生家挂着了。”

把画拿走?那怎么行!裴昭冷哼一声,“不挂我家,难道挂你家吗?”

“也不是不行,”景鹤面上很不情愿说:“虽然这画有些危险,但二位的安危比较重要,我就暂时把她带走吧。”

“停停停,”裴昭心头火起,指着景鹤,“你先说清楚画里究竟有什么,否则别想动它。”

裴川附和,“既然大师能看出门道,不妨明示。若真有你说得那么危险,不如我现在叫人来把它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听他威胁要烧了画,景鹤果然妥协了。这两个暴发户什么都做得出来,自己得先稳住他们。

景鹤指尖在袖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枚小巧的银匕。

匕首寒光一闪,他已在指尖划开道细口,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

“此画灵气郁结千年,寻常法子引不出她。”他语气平淡,指尖轻叩画轴,那滴血恰好落在裴昭血迹旁边,像两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血珠渗入锦缎的刹那,画轴突然震颤起来。起初只是微不可查的轻响,随即化作细密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正奋力挣脱束缚。

裴昭瞳孔骤缩。

他分明看见画轴上的竹影在动,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是真的竹叶在轻轻摇晃,甚至有细碎的“沙沙”声从画里传来。

“退后。”景鹤忽然抬手,掌心对着画轴,指尖的血珠不断渗出,在画前凝成道淡红色的光网。

裴川下意识将裴昭往身后拉了半步,冷冽的目光始终锁在画上。他指尖在风衣口袋里攥着微型报警器,随时预备着叫来人。

画轴上的光芒越来越盛,淡金色的光晕从缝隙里漫出来,裹着清润的竹香,瞬间填满整个客厅。就在光晕最盛时,画轴“唰”地展开半幅——

不是裴昭记忆里的竹林月色。展开的画纸上,白衣女子正立于竹下,青丝被风拂起,眉眼间凝着层薄雾。

她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睫毛轻颤,那双清澈如潭的眸子缓缓抬起,正好对上众人的目光。

这一次,她不再是虚影。

女子的身影从画中浮起,衣袂翩跹间,竟有细碎的光点从裙摆滑落,落地便化作转瞬即逝的流萤。

她悬在半空,平静注视着他们。

“原来你……”景鹤低声道,指尖的血还在滴落,“竟是位修了千年的灵物。”

裴昭喉结滚动。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眉峰温婉,杏眼莹润,如玉的小脸在光晕里泛着柔和的红。

这张脸,比记忆中更清晰,那份熟悉感也更汹涌,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为何会在画里?”裴川的声音打破寂静,他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白衣女子,“是善是恶?”

景鹤摇头:“她灵气纯净,绝非邪祟。只是困在画中太久,灵识尚未完全清醒。”他转向那女子,拱手道,“仙子久困于此,想必辛苦。”

女子没有回应,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褪去。既白被彻底唤醒,知道千年之期已至,对三人轻声说:“好久不见。”

画轴猛地合拢,她化成人形赤脚踩在地上,熟稔对裴昭吩咐道:“你,去给我找件衣服。”

接着看向裴川,“你也别闲着,去给我只花盆来。”

裴家两位少爷从未被人指使,听她理所当然的话也没觉出不对劲来。毕竟是仙人嘛,高傲些也可以理解。

兄弟俩结伴出门,等裴昭提着裙子,裴川捧着花盆赶来时,既白早已与景鹤聊得十分开心。

“师兄,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你果然没变。”

“没想到我竟然和既白仙子如此有缘分,”景鹤耳根微红,低声道:“不如你和我走吧。”

这一幕落在裴昭眼里,醋意瞬间翻涌。这个道士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他家明目张胆拐人,不,拐仙子。当他裴昭是死的吗?

他悄悄拉了拉裴川的衣袖,两人交换个眼神,裴川便上前对景鹤道:“景道长,我还有些关于古画修复的事想请教,不如移步去书房详谈?”

景鹤眉心一跳,尽力克制自己抵触的情绪应道:“好,裴先生带路吧。”

房内只剩两人,既白换上衣裙,看着洁净素雅的花盆,满意道:“很好,你走吧。”

“我不走,你救了我,我当然要回报你。”裴昭凑近她,问:“既白,你喜欢什么?珠宝?华服?还是想去哪里玩?我都能给你找来。”

既白却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神色忽然变得悠远:“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用,要说报答,你不如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裴昭心一紧,“是谁?”

“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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