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幻想
魏承他出府了,在荀应淮死的那天。
温澜的手指停在册子上的“七月二十三”这五个字上,神色还撑着平淡,可眼睛却一眨都不眨。
她的手不再动,只有视线飞快的继续往后扫着一行行的字,一直看到今日的当值记录。
自从七月二十三日之后,魏承又去司空府复诊过两次,其中一次正是二十日前。
等楚侯世子染病回京后,魏承才留府治疗,不再出诊。
温澜无声的瞪着眼睛,看向当值册子上魏承的年龄,上面写着五十有四。
而实际上访玉阁那边记录着他真实的年龄,已经五十九了,腊月生辰,再有小半年他就六十岁了。
按照兆国的规矩,他半年后就可以回到兆国海棠谷颐养天年。
献玉者们常年在大嬴,每做一次任务就立一次功,升官赏钱,几十年来积攒的财富数不胜数,所以只要能活着熬到回国年龄,那便能享尽荣华富贵。
魏承眼看着还有半年就熬到头了,眼看着就能回国幸福终老,却——
温澜无声地盯紧册子,半晌不眨眼睛,目光如火,差点把五十有四这几个字看得烧起来。
等到她把眼睛瞪得通红时,她才合上册子,低头闭上眼睛,无奈道:“等天亮了之后,就只有四天的时间了……”
温澜感到心焦,此时找到的线索大多都对魏承不利。
她回到浣洗院,疲惫不堪的躺在床上。
自从她从兆国玉京接到调令就开始昼夜不停的赶路,跑死了四匹马。
每次都是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雇一个马车浅睡几个时辰,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双马疾行,歇马不歇人的赶路。
遇见林清让后,用一个半时辰破了案,紧接着又开始不眠不休地奔波赶路,为了救他,这两日还耗损了不少内力。
昨夜入京前她就没吃东西,今日忙了一日也没时间吃什么,躺倒后便觉得双耳嗡鸣,胃肠发酸。
温澜闭上眼睛养神,脑子却不肯休息,回忆着举报信的内容,整理着今日查到的线索。
书言和谢长追疑似被魏承下毒、云行的死亡时间及伤痕、消失不见的情报、魏承神秘的铜盒、去司空府治病及复诊的时机、书言手上的伤、萝巧的感情……
温澜把零散的线索在脑中理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疲倦的身体拽着她不肯休息的思绪坠入到半醒半梦之间。
她抱臂躺在床上,梦境混沌,忽然见到荀应淮飘忽站在远处。
她向他跑去,可他如倒映在湖中一般,因她的步伐震动而化作涟漪,逐渐模糊。
她听到他在说话,奈何他整个人都已化作水浪,声音也像被吞没一般,音色诡异,听不清字节。
她奔进水浪中试图抓住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却觉得身后有声音越来越近,一汩一汩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温澜?”
她听到荀应淮的声音从背后而来,紧接着,便感到他贴紧她的颈部,她能感觉到吐字时温热的呼吸、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她耳畔低语时唇瓣轻抚过耳骨的酥麻感。
就在这一瞬间,荀应淮的声音莫名变了调,不知到底是谁趴在她的背后呢喃着:“细作,不能相信任何人——”
温澜骤然惊醒!
寒秋时节,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脏跳得呼吸都变得急促,半天才缓过那口气。
她神思倦怠,望着棚顶出神。
她只睡了半个多时辰,窗外仍有夜色,黎明还未亮起,身边的姐妹都还在睡着。
片刻后,温澜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看去,原来是萝巧醒了,正坐起来穿上衣服离开了。
温澜探身从窗户望过去,见萝巧独自坐在水盆前出神。
温澜下床,端着烛台走到萝巧身边坐下,准备再多打听一些事。
“萝巧姐姐,好一点了吗?”
萝巧摇头,眼泪就在眼中存着。
温澜瞧她的样子,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却还是说道:“别难受了,若是……”
萝巧误以为温澜要劝她放下,打断温澜的话,说:“我还需要再去见书言两次。”
温澜一愣,不解的看向萝巧,问道:“为什么是两次?”
萝巧从水盆里拿起一个梨,说:“我有两件事还没有做,一件是我想煮梨汤给他喝,另一件是我绣了一副画,是他最喜欢的海棠,我要送给他。”
温澜还是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给他这些?”
“我对他的心意有很多,像是以后想与他一起脱离奴籍、像是以后要盖个小房子、像是我想要两个孩子最好一儿一女龙凤双全……可这些事,我都没开始准备,只是幻想。”
萝巧摸着圆圆的梨,叹道:“幻想放下也就放下了。但,梨和画的心意我已经开始准备了。
“这梨,是我偷偷溜出府去买的,我冒了挨罚的风险。而那幅画,我已经绣了许多日,我受了熬夜的辛苦。
“我不忍辜负我自己的心意,也不想他从来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所以,我想最后再找他两次。
“我不想让准备好的期待落空,也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温澜将视线落在梨上,看着萝巧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抚过圆润光洁的梨身,她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她未曾经历过真实的爱情,不能明白萝巧的心意。
她和荀应淮,从来没有这样不舍、纠缠、悲伤过。
她和他之间无论是什么感情都不如兆国的任务重要,唯一的一次留恋,也只是在临别时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那时他是笑着说的,她也是微笑着听的。
纵使彼此都知道那次分开有可能就是死别,却也没有允许情绪影响自身。
她和他都要时刻理智、要时刻清醒、要时刻远离所有会让情绪崩塌的感情。
可此时她看着萝巧手里的梨,忽然感到了遗憾——荀应淮他死了。
她还没有明确的跟他表明过心意,她也没有听他说过对她到底是何感情。
一直以来,她都想知道临别那夜,他一改平常稳重严肃的性格,举剑说他一定会回来找她时,他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里是否有什么隐喻?
比如,等他回来,他和她会永远在一起?
这些年,她无数次的想起那一幕能带来的可能性,何尝不是在幻想?
那她、她竟然只有幻想?从来没有为这份感情做过什么?
她从未准备过任何实质上的东西,那他呢?
——是啊,他已经死了。
温澜想起他那差点扑在她脸上的灵幡,往事种种骤然袭入双目,如潮湿晨雾随风扑面而来,最后拂肩而去,照散在明媚炙热的阳光里。
在光耀的新日中,他已随霜雾而散,消泯于过去,只有她,孤独地迈进未来,站在新一轮的朝霞之下。
于是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她永远都不会再有答案了。
原来她还什么都没做,就永远的失去他了。
蓦地,一阵吞天灭地般的空落感袭卷全身,温澜呼吸滞涩,眼神里带着怅憾哀绝的痛苦和迷茫。
她与他的一切都化作了未知,多年来的悸动伴随他的死亡匆匆落幕,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晚了。
温澜的拇指指甲狠狠地压在食指上,疼痛让她安静地忍下了心脏坠入腹部的失落恐慌的感觉。
她默念着,还有任务、还有任务、还有任务!
她的人生只有魏承和荀应淮曾打破壁垒,走入她的心。
如今她已经失去了荀应淮,她不能再失去曾视作亲人、视作师长的魏承——她的任务正紧紧地关系着她在世上唯一存在着的、付出过真心的人!
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一丝真情。
她要珍惜此次任务,证明魏承的清白,让他可以回到兆国,安养天年。
温澜强行将理智拽回,她抹去指腹间被她自己抠出的血迹,眼神还困在萝巧的梨上,声音里透着怅然抱憾的疲惫感,淡淡地道:“等你做好梨汤,我陪你一起去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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