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以牙还牙（2）

彼时的章羽坚信——只有痛在了自己身上，个体才会有足够的意识去避开可能会招致这种痛苦的行为。

大多数人类、包括她自己，其实和实验室里的动物没什么区别：生理学家巴甫洛夫通过铃声和食物的刺激诱发狗的条件反射，为什么她不可以利用精神上的打压让施害者刻骨铭心？

当年刚摸到心理研究门槛、甚至还不算入门的小章同学满心疑惑，不得其解。而江老师知晓事情发生的时间太晚了，晚到他试图插手解决问题的时候，只来得及见到平日里和顺的学生对自己展示行动成果，既天真热诚、又理智残忍……

换到今天成熟的章博士再来复盘整件事，也不能违背职业道德地用“年少轻狂”来评价年轻的小章，只能说行事偏激，但幸而没胆大妄为到触碰“红线”。

……

就在章羽一边埋头工作，一边频繁关注福利院、特别是温阳的情况，还要抽出零碎时间学习新文字的忙碌生活中，盛大百年校庆不知不觉间已经近在眼前。

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了校庆前一晚，在盛大北门商业街里的一家大饭店，饭店旁边就是连锁酒店。这样既能重温大学生活，也方便第二天参加庆典的校友活动。

章羽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地方，虽然还不到六点，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饭店门口灯火通明、人来车往，热闹非常。一眼看过去，大部分都是着装成熟的成年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看来抱着同样想法的校友很多。

饭店包间供不应求，亏得林班长有先见之明，提前抢订好了房间。和学生时期一样，靠谱！

正想着，有人轻拍了下章羽的肩膀，她回头，笑:“晓初，好久不见啦。”

面前是个披着长发、长相清秀、穿着打扮都很有公职人员风格的女生，宋晓初惊喜地招呼：“真的是你呀章羽，我差点没认出来，几年不见，你变化好大。”

这个倒不怪对方惊讶——章羽刚读研那会儿，所有的时间都被繁重的学业和赚取生活费的压力占据，根本无暇收拾自己，再加上在那之前不久突逢巨变，整个人心事重重的，沉默寡言到近乎孤僻；尽管现在也不在意化妆打扮，但自有底气的从容和近几年历练带来的的声色不动，仍让她整个人的面貌灿然一新。

自然也就让故人眼前一亮。

“你看着也比以前更知性漂亮了。”章羽夸赞道。

好听话谁不爱听呢，宋晓初开开心心地挽起章羽的臂膀，两个老同学边叙旧边往楼上包间走。

不仅是门口，饭店的走廊、大厅和各个包间外，随处可见聊天的人群。她们一路找到“平安厅”，包间门虚掩着，门口倒是没见到面熟的同学，但持续的喧闹声隐约从门缝里传出来。

章羽伸手慢慢推开包间门，宋晓初探出脑袋快乐道：“让我们看看都是谁到啦？”

“团支书！”门边的几个人看过来，宋晓初是班内的团支书，和班里同学的交流仅次于林班长，同样和大家关系都不错，几人又看到旁边的女生，也都挺惊讶：“章羽？”

……

章羽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柔和又亲切。

虽然很多文学影视作品里，主角参加的同学聚会上都会出现一些踩高捧低、耀武扬威的小丑。但在现实中，一群年龄基本都奔三十了的高素质成年人，经历过社会的风吹雨打，没有谁真的情商低到当面对老同学品头论足；如果有，那不是没情商或者没眼色，那只能叫“没脑子”。

老同学们聊聊青葱岁月，聊聊当下工作，共同吐槽一下生活艰辛……氛围也是其乐融融。

章羽主动伸出手，对面身形不高、气质温文的男生也笑着伸手握了握，两人寻了个偏僻座位坐下，林之亮递过来一把坚果。

“尝尝看，我从N省背过来的。”林班长声音里还带了点骄傲：“都是自己去山里采摘的，也是自家炒制的。”

坚果个头不大，看着圆圆胖胖的，厚壳上已经开好了裂缝，方便去壳食用，章羽接过来尝了一个，赞叹道：“好吃！比班长上一次带的还要好吃！还得是家里的手艺好。”

“哈哈哈，回去就学给我爸妈，他们听了肯定开心。”林之亮笑眯眯地接受了称赞。两人闲聊了一会，他看着章羽侃侃而谈的模样，忍不住感慨：“看到你现在这样，真的挺为你高兴的。”

章羽剥坚果的动作一停，笑容更真切了些，玩笑道：“毕竟我运气不错，遇到了这么一个负责任的班长。”

硕士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有的入职高企，有的再战公考……但其中最令人意外的还是林之亮，以他优秀的学习成绩和担任班干部的经历，无论是留在北川市工作或是直博，都很有优势，但他为了照顾家中身体不好的父母，义无反顾地放弃了读博的机会，回去家乡。

林之亮是章羽见过的、唯一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关爱同学、孝顺父母、善良正直、责任感强——章羽读研期间生活拮据，是林班长主动为她争取奖助学金的名额，甚至在名额评选中主动退出竞争，即使他自己也在空余时间兼职。

博士期间，章羽因为实践课程跟随老师到N省出差，林班长得知消息后，特地过来请她吃了顿饭，不着痕迹地关照她的生活状况，又很照顾章羽自尊心地隐晦表示，大家同学一场，有需要帮助的话不要客气……

说实话，章羽并不是一个感情浓烈的人。相反，她幼时经历坎坷，少时亲缘浅薄，中学时的同学全都断了联系；哪怕成年上了大学，与人来往也都是泛泛之交，各取所需，说一句“生性凉薄”也不为过。

但先有江老师在她走投无路时及时拉她一把，阻止了她迈向深渊的脚步，之后更是数年的毫无保留的教导；后有林班长真心诚意的关怀照顾，无关风花雪月，一片赤子之心——章羽不是狼心狗肺，自然记得恩情，懂得感激。

……

饭店开始上菜，二十来个同学分坐了两桌。

这家位于盛北大学商业街的大饭店、能够在周围商家换了好几轮的情况下仍然屹立不倒，靠得可不是学生们好糊弄。他家饭菜不注重摆盘，但量大实惠，最重要的是，菜品的质量和味道都很好。

大家吃到熟悉的菜色，纷纷表示还是原来的味道，不错不错，没白来！

按理来说，在座的都是同学，没必要把公司聚餐的那一套搬过来，但二十来个成年人，近一半的男性，真说一点酒都不沾也不现实。于是干脆愿意喝酒地凑在一桌，另外叫了酒，不想喝酒的也不勉强，喝什么饮料都随意。

章羽平时都滴酒不沾，更别说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了，她觉得饭店提供的大麦茶挺好。她安安静静地吃饭，听着同在一桌的老同学聊起了各种话题，偶尔也会接上两句话茬。

如果能保持这样轻松愉悦的气氛一直到吃完饭，那这次的同学聚会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意外总是不请自来——

一开始包间门被推开的时候没谁注意，还以为是服务员来上菜，但来人就站在门口，既没有动作，也不出声，很快有人好奇地抬头看了过去……一个接一个……聊天声渐渐消失，包间里安静下来。

意识到了状况不对，但不是很想面对现实的章羽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抬头看向众人目光汇聚的中心——那是一个打扮的很漂亮的女生。

棕色的大波浪披在身后，脸上画着浓烈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身色泽艳丽的深红色长裙，脚下蹬了双亮眼的高跟鞋。漂亮女生高昂着头，视线在包厢里扫来扫去，一只手拎了个看上去挺贵的红色小包，一只手端着杯红色液体，杯子是饭店提供的高脚杯，目测里面应该是红酒。

“苏莹莹？”

有人小声惊呼，有人下意识看了眼章羽，坐在章羽旁边的宋晓初也在下面拽了拽她的衣袖。

章羽：“……”

墨菲定律，一件坏事只要有可能发生，那么它就一定会在你不想的时候发生。科学诚不欺我。

但是看她也没用啊，她能做什么？章羽确定了来人身份，不再多看，淡定地继续低头夹菜。

还是林班长率先站起身来开了口，语气客套：“苏莹莹，好久不见，之前联系的时候不是说有事来不了吗？”

苏莹莹倒没直接砸场子，她把包随意往门边的衣帽架上一挂，伸手撩了撩大波浪卷，红唇勾起一抹弧度，“本来是已经有约了，赶不上这边的聚餐，但我朋友也正好想来体验一下普通生活，就在我的推荐下来试试学校的这家饭店。”她又扫了扫包间里的人，话音里带了点高高在上的自傲：“没想到咱班的聚会地点也定在这儿了，这不，我特意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包间里众人神色各异，一时无人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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